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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记不清是哪个上午,几个从附近垸里来到镇上的孩子,手里拿着打架花,同一镇和一县打了一架。大获全胜的一镇和一县坐在九枫楼前,美美地享用着缴获来的打架花。偶尔从旁边经过的王参议从细小的花朵中看出落花缤纷的意义。王参议将此作为难言之隐,就连一直在为其鼓劲助威的董重里和傅朗西问起来他都不愿明说。

  三人在一起时,大家却心知肚明。“难得王参议还有这份激情,爱得如此轰轰烈烈。…‘这种架势,完全是针对年轻女子的,梅外婆消受不起,当然得撤兵议和。”

  董重里和傅朗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过,王参议马上回敬:“莫忘了梅外婆说过的,乳头少,趾头多!你俩可得注意点,不要成为这样的趾头!”

  “如果大家都是乳头,趾头可就要翻身了。”董重里不想跟着傅朗西继续嬉戏,“我没有太多对付女人的经验,就当是有眼无珠乱说吧!梅外婆不全是女人,王参议想将爱情进行到底,还得想想女人之外的事情。”

  “到此为止吧,再犟性子往前走,万一害了她,那可是万劫不复的罪孽。”王参议想也不想便仰天长叹。见大家都不做声,他又说:“也许是上苍不让我在天门口呆下去了。”

  动了离开念头的王参议并没有成行。雪家的几个雇工扛着犁下田的那一天,闲着没事的王参议也掺和进去,学习怎样驾牛犁田。傅朗西担心自己的咳嗽毛病,就在田边拔些刚冒起来的青草给牛吃,并瞅准王参议驾牛的弱点不时说笑几句。中午,大家一起蹲在地上吃着雪柠亲自送来的饭菜。吃饱了,雇工们继续下田干活,雪柠也提着装饭菜的篮子回去了。就在田边的草地上,傅朗西突然告诉王参议,自己刚刚接到通知,明日就得起程离开天门口。

  王参议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田畈上只有忙于耕作的人。“你们还是那样神出鬼没,不喜欢光明正大地走正道。”

  傅朗西没有生气:“不是不喜欢,是有人不让我们走。”

  稍微沉默一阵,王参议才问:“还回来吗?”

  傅朗西眯起眼睛惶惑地看着远去的西河,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天门口。送信的人说得很明白,不要带任何人随行。傅朗西说:“我正在想如何安置紫玉。”

  王参议已经平静下来:“幸好是在天门口,这事不算难办,将她托给梅外婆就行了。在梅外婆身边修炼过的女人,足够你享用一生。”

  傅朗西笑着承认这是个好主意:“说心里话,麦香死后,我心里最想娶的女子是雪柠。可那时候她实在是太小了,我又不得不离开天门口。一去多年,雪柠长大了,那惟一机会也被柳先生抢先得到了。”

  王参议欲笑又止:“听了这样的肺腑之言,我也得说点大实话。

  假如有一天,你们在与国民政府的斗争中获胜,还能像今日这样对梅外婆和雪柠一类的女子以礼相待,不强行满足自己的欲望吗?”

  傅朗西回答得正气凛然:“谁敢重演旧军阀和旧政权的罪恶,还可以再闹革命!”

  王参议说:“除了革命,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

  傅朗西笑起来:“梅外婆在你心里闹暴动了。”

  回到雪家,将紫玉托付给梅外婆时,董重里和段三国等人都在场,傅朗西不再用千钧之力来说每一个字,轻轻松松地说笑,既要紫玉好好跟着雪柠读书,“还要学点咬脚的本事”。

  “读书的事好说,”梅外婆故意说错话,“想学咬脚,只能请王参议教。”

  心事重重的王参议不得不开口辩解,只有曾经给杨桃咬过脚的董重里能教这种手艺。

  梅外婆还是不放过他:“王参议是大官,武汉三镇会咬脚的女子更多,那些爱拍马溜须的属下,一定明白如何孝敬。”

  明知这是逗笑,王参议还是生气了,厉声质问梅外婆,梅外公当大官时,是不是常有类似的好事发生。

  “只有一次,后来就没有了。”梅外婆认认真真问答后,王参议更生气了。他将傅朗西的饯行酒多喝了几杯,醉到高潮时,每喝一杯酒,就要将手里的杯子摔得粉碎,大声说,明日一早就同傅朗西结伴离开,再也不回天门口了。

  一觉醒来,闻到鸟语花香的王参议揉着眼睛打开门。花园里站着梅外婆。他以为她是给傅朗西送行的。

  梅外婆说:“傅朗西已经走了。是你要我来看唐诗中所说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情景!”

  王参议怔了怔后,发现内心的郁闷全部不见了,虽然有梅外婆站在面前,他还是禁不住哈哈大笑。梅外婆很喜欢这样的笑声。

  “我听到福音了!”一句话说完,梅外婆又补充了一句,“我见到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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