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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你这样想,可就辜负紫玉的好意了。我猜她是觉得不方便替你晒床草,万一打翻谁家的醋罐子,没有东西赔。”

  “才几天时间,紫玉就变得如此聪明,这是谁的造化哟?说句姑妄听之的话,天门口上街到下街,这一千多号人当中,女人有好几百,也许是我老眼昏花,看来看去,只有紫玉是个福相,谁能同她结下白头偕老缘,往后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王老慧眼识珠。只是还有一户人家,想必被你忘了。”

  “我没有忘,但我确实没有将雪家计算在内。梅外婆也好,雪柠也好,她们身上没有哪一点像天门口人。除非因为她们而将天门口地名改一改。”

  “么样改?”

  “在天门口前面加一个字!”

  王参议用手指在空中依次写出,一耳一口一个王。

  “王老如此高看雪家,莫不是有私情作怪。按说,我比你更熟悉梅外婆和雪柠,我就没有看出这种天壤之别来。”傅朗西用力将满肚子的笑声憋在心里。

  王参议变得格外坦诚:“那是你的眼光有问题。因为你的梦想比我的梦想强大,所以你对我的梦想了如指掌。反过来你对雪家的梦想没有知觉,其中原因当然和我一样,只能怪你的梦想过于渺小。小岛北之死,让我明白一个问题:将眼前的统治者打倒,由自己取而代之,并不是一件难事,使点诡计,耍些手段,该昧良心时坚决将良心丢在地上喂狗,再加上几分运气,就能成功。雪家女人心里想的却是不让人使诡计,耍手段,昧良心,犯凶残。这四样事我是做过的,你哩一定也做过。从今日开始,往后我们说不定还得这样做。你想推翻国民政府,我想保卫国民政府,梅外婆和雪柠却想将你我的思想放进白云里用雨雪擦洗一遍,这非得有登天的本领呀!你不要瞒我,说句实话,紫玉没有学雪柠天天刷牙洗澡,你会喜欢她吗?”

  “我听说,是阿彩教紫玉这样做的。”傅朗西突然想起林大雨和紫玉的秘密使命,连忙补充一句,“阿彩也是一个爱刷牙的女人。”

  “我不会觉得这是狡辩,事实的确如此。可是,我还想提醒你,在方便的时候问问紫玉,她让自己天天刷牙洗澡时,心里想着的目标是谁。”

  “这就难怪了!梅外婆对你有情,你对梅外婆有意,可你们却走得一天比一天远,原来你将雪家当成圣人殿。我熟悉梅外公,他可没有像你这样对待梅外婆,女人喜欢男人,男人喜欢女人,到一起就行了,想得太多反而坏事。”

  “你若是连林铁匠都比不上,紫玉会越格吗?”

  “好好,我也明白了,今晚我只管点头,不敢再抬杠!”

  “我是过来人,十年前还能同时与几个才色各异的女子相好。

  请相信我的眼力,莫放过紫玉,一定要娶来做妻子,让她给你生孩子,陪你睡觉和说话。如果紫玉一辈子只能跟着林铁匠,不仅是你的耻辱,连我都觉得是在暴殄天物。”

  话说到此,傅朗西不再支支吾吾:“紫玉是想改嫁,林大雨却不会有此宽大之怀,将夺妻之恨当成笑谈。”

  王参议大大方方地表示:“你我代表各自党派在天门口进行合作,打败小岛北旅团后不是正没事做吗?在天门口女人要离婚也是天大的事情,正好可以表现我们的同心协力,也是实施抗日新政嘛!”

  外面的大门响了几下,像是有女人在叫。傅朗西抢着跑出去,转眼之间就将杨桃和雪家的一个伙计领进来。杨桃手里拿着一只篮子,上面盖着蒙布,里面放着几样卤菜、一壶热酒和两小碗冰糖炖银耳。不问也明白,一定是梅外婆让送来的。

  “梅外婆将你当成往日的梅外公了!”杨桃走后,傅朗西一本正经地说:“梅外公在世时,经常有朋友找上门同他高谈阔论。说话多了最容易肚子饿,不仅要有宵夜的吃食,碰上停电,半夜过后还要喊人起来替他往煤油灯里加油。”

  王参议开怀一笑:“读书人的嘴巴是天下最忙的东西。”

  热乎乎的酒喝下后,身上特别来劲。傅朗西突然问:“你们的事要不要也请新县长实施新政?”

  王参议的酒杯越喝越满:“不一样!不一样!你和紫玉是蚌壳里面的珍珠,巴不得有人砸碎了好出头露面。我们这是癞痢头上的毛,摸索一下都要惹出祸来。”

  “也是,刚说到使诡计耍手段昧良心,我们就开始这样做了。梅外婆若是明白这些,一定会朝臭水凼里吐痰。"

  “不,她只会轻轻地叹一下。”梅外婆叹息时的模样被王参议学得惟妙惟肖。

  傅朗西想一想,也觉得王参议理解得很对。

  王参议后来说,傅朗西和紫玉的事,不用等新县长,这种好事,耽误一天人就会老一天,干脆自己来替他俩做了。黑夜的决定放在白天实施,很难手到擒来。好几次,王参议进了铁匠铺,出来时总是将一只新做的“落地开花”随手送给某个孩子。回到白雀园后却不断地对傅朗西说,这种事真是难以启齿。

  傅朗西将自己的事放在一边,认真地表示,只要王参议同意他去当说客,他绝对不会见到梅外婆连与爱有关的话都不敢说。王参议不肯同傅朗西打赌,他将人头摇得像狗头,与梅外婆如果真有缘分,只能靠天意从中促成,使不得半点人力。王参议因此认为,傅朗西也该尽量克制,没有十分把握不要同紫玉见面,万一出现纰漏,罗曼蒂克的爱情就会变成被人捉奸在床的俗事。

  在傅朗西的承诺面前。王参议反而轻描淡写地笑起来。

  二人之间将话说到这种程度,再将几天前争吵得不欢而散的话题捡起来往下说,就变得格外容易沟通。傅朗西坦率地表明了自己的预计:由于日军攻陷武汉三镇后,立即停止了对退守大别山区的政府军的追击,政府军将会在事实上停止抗战,而将枪口重新对准自己的同胞。与政府军合作抗战的独立大队等,势必面临腹背受敌的残酷局面,假如不将军力作适当的扩张,也许一夜之间就会被连根铲除。王参议同样继续强调自己的观点,傅朗西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放弃与国民政府对抗到底的方针,私下里一直在准备重新打内战。他不仅了解傅朗西几次去天堂召开独立大队班长以上人员开会时的讲话内容,就连十天前在河滩上秘密召集十几个核心骨干开会的情形也被他说了个八九不离十。傅朗西的确将国民政府比作改不了吃屎习惯的狗,将政府军比作哪里有血腥味就往哪里扑的驴子狼,意在告诫独立大队的指挥员,只有及早做好与往日的对手重新进行武装斗争的思想准备,才能在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他们开诚布公地将心里话说透后,很快就在那些反复争论的问题上达成共识。以独立大队的实力,就算超出协议规定的人数,优先考虑的还是自卫,所以不管别处的情形发展如何,他俩都将尽一切努力来维护目前各方势力在抗战的大旗下团结携手的局面。

  只要他俩还能控制时局,独立大队就可以继续留驻下街,以紫阳阁和小教堂为界,上街仍由自卫队驻守。

  这场简短谈话过后,王参议就被人接到三里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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