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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吃早饭时,马鹞子让勤务兵送来一盆香喷喷的心肺汤。丝丝心里想着杭九枫,当着勤务兵的面掇起一碗心肺汤就往自己房里走。中午,勤务兵又进来一盆肉片汤,并伺候线线喝了两大碗。丝丝本来也能喝两大碗,因为杭九枫还在房里藏着,她只喝了一碗,剩下一碗又掇进房里去了。

  勤务兵来来去去,看不出有何异样。杭九枫好久没有尝到这么好的吃食,心里正在舒畅,常天亮又在外屋架起鼓,说是马鹞子担心人来人往的惹得两个有孕在身的女人心烦,特地让他来说书,不让她们受到外面的影响。

  也是周朝气数尽,败在赧王他手里,秦楚燕韩赵卫齐,一十八国举反旗。战国春秋闸哄哄,俱是周朝后代王。惟有秦国他独尊,伐了燕齐伐赵君,差了王翦把兵领,要与赵国定输赢。赵国廉颇好英雄,拿住皇孙叫异仁,交付公孙乾看管。阳翟有个吕不韦,看见异仁双流泪,回家说与父亲听:公子日后有大贵,此时身困赵邦城,不知父亲如何论?吕公一听心欢喜,我儿做事心拿定,倘若此事做得成,久后驾前为公卿。不韦听了父亲言,辞父去会公孙乾。不韦席上把话论,饮酒之时献宝珍。公孙一见喜十分,留下不韦在府门,异仁相陪叙寒温,二人暗把巧计生。亏了不韦多计谋,回到秦国又生巧。夜晚歇在皇姨店,进些礼物来相见,华容夫人喜连天,叫声将军上金殿,快与国君把话传:秦异仁是小皇孙,身困赵邦好伤情。不韦当即进一言:微臣有一好计谋,总叫皇孙得回朝。如此如此说分明,国君听得喜欢心,黄金五百作盘缠,回转赵国自家门。

  突然间,听到什么动静的常天亮不说书了。

  马鹞子带来大批士兵将段家围得水泄不通。

  线线吓得不轻,哆嗦着像是动了胎气。马鹞子不敢做得太过火,一手扶着线线,站在门外好言好语地既劝丝丝,也劝杭九枫。只要杭九枫出来自首,先前说过不杀杭九枫的话,肯定会算数。话音未落,杭九枫便从蚊帐后面钻出来,站在马鹞子面前,将丝丝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几个月不见,杭九枫身上的英气更甚于先前。

  马鹞子想不出别的话可以贬低杭九枫:“丝丝有喜了,你还睡得下去?”

  “九枫也不想睡,是我要他睡的!”丝丝捂着肚子替杭九枫说话,将马鹞子惹笑了:“你以为我不明白有喜的女人更想男人!我不管这闲事。九枫!按规矩我该叫你姐夫,我也不说公事公办的话,你不要让我为难。”

  丝丝急得跳脚。段三国在旁边提醒:“丝丝受不得惊吓,一旦动了胎气。就是磕头也没救了。”杭九枫这才极不情愿地坦白,独立大队的其他人早两天开拔去了河南光山,他一直在想念丝丝,担心去了河南就回不来,便开了小差。没有随独立大队主力远行的还有他家的铁沙炮,那家伙太重,扛着它没办法急行军,被藏在天堂的一处山洞里。杭九枫将独立大队的人枪说得一清二楚,还顺着马鹞子的想法说了阿彩和麦香。与说给丝丝听的完全相反,杭九枫声称,自从娶了丝丝,不管转移到哪里,也不管睡的是牛栏还是猪圈,阿彩总是与他搂抱着睡在一起。傅朗西既是指挥长又是政委,还兼着早就垮台的天门口苏维埃主席,每到一地总是捡最好的地方让麦香陪着睡觉。虽然一起睡,但不是夜夜都能肉贴肉。傅朗西的肺病老不好,董重里代表组织做了规定,隔五天才能睡到一个枕头上,其余时间不仅要各睡各的一头,各睡各的被子,麦香还不能脱任何一件衣服。马鹞子顺着这话劝杭九枫投诚,留在自卫队里,别的好处不说,起码每天夜里可以同丝丝肉贴肉地睡在一起。杭九枫还有一个弱点让马鹞子抓得很紧。独自离开队伍的杭九枫没有带那最方便带的手枪。独立大队没有多余的手枪给他用,就连一次只能上一颗子弹的乜子也不肯给他。马鹞子还用架在段家门外的那挺机枪引诱杭九枫。铁沙炮太笨了,没有两个人动不了它,机枪可以随时随地带在身边,有机枪的队伍才是好队伍,在这样的队伍里干才算有种。独立大队今日躲进山沟,明日猫在破庙,跟着这种带着女人上床却不敢脱裤子的队伍,杭九枫的本事再大也用不上。

  杭九枫刚被带进小教堂,丝丝就去看了一次。

  “大不了一死,反正杭家已经有后人了。”

  丝丝带着杭九枫的话回了家,对那还像苕一样的段三国说:“你不要机关算尽太聪明,将九枫召回来对付马鹞子,却反过来要害他的性命!”段三国用一块腌萝卜塞住她的嘴,要她装病,呆在家里,既不要想着喝线线的喜酒,也不要担心杭九枫。只要线线没有临盆,莫说要杭九枫的命,就是杭九枫头上的死皮,马鹞子也不会动一块。只要独立大队杀回天门口,将马鹞子的势力削弱一些,线线与马鹞子的婚姻就会更可靠,丝丝与杭九枫也能继续做夫妻。

  “趁着锅里还在烧热水,你也好好洗个澡吧,说不定大家还要喝你和杭九枫的喜酒哩!”

  段三国朝天说一句,朝地说一句,丝丝眨着眼睛听出了神。

  三八

  太阳从后门照进屋里,抬新娘的花轿出现在大门口。线线哭哭啼啼地上了花轿,先到镇外转了一个大圈,随后在离下街口不远的凉亭里歇下来等天黑。天门口的红灯笼终于点亮了,花轿重新露面时,从小教堂门口开始顺街摆开的三十二张桌子旁已经坐满了人。自卫队士兵也在其中,马鹞子怕太硬太火的东西冲了喜气,一支枪也没让他们带,他在命令里说,独立大队的人来了,有这么多的嘴巴,咬也能将他们咬死,独立大队的人不来,大家就张开大嘴吃他娘的好菜,喝他娘的好酒。

  马鹞子出乎意料地放杭九枫出来,安排坐在贵客的主席上。别人都不知道,马鹞子在杭九枫脚上绑了一颗手榴弹,并将其中的拉索用绳子连在桌子上。穿绸披缎的马鹞子向东西南北天上地下六个方向打了一遍拱,大声说,自己也是一个有仁义之心的男人,虽然往日有过凶狠举动,那也是出于对国家和政府的义务,并不是成心这样做,否则他就不会放过杭九枫。马鹞子特意提起杭大爹最后说的遗言:“杭大爹满心指望惟一的儿子和孙子替他报仇,我却想着如何不让杭家仅有的香火熄了。苍天有鉴,马某愿意帮忙,将杭家祖上传下来的血脉续得红红火火的。”

  鞭炮越来越响,几只唢呐将满街的人吹得喜笑颜开。

  婚礼进行得很快,天刚黑透,新郎新娘就开始喝圆房酒。

  三十二桌客人,也盼来了多年没有见到的好酒好菜。高兴之际,领头送菜的杨桃吃了不少亏,从胸脯到大腿,到处都有男人使劲掐出来的青瘢紫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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