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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天门口比河边更乱,不得不进喜礼的人都在打鸡骂狗。

  杨桃来找段三国,转述雪柠的意思。雪柠要段三国不要再逼那些送不起喜礼的人,马鹞子结婚喝喜酒的花销,就由她来出资。段三国心里骂雪柠不是一般的苕,而是苕得没有一点心缝。雪大爹和雪茄一共活了一百多岁,蠢事差不多做尽了,就是没有做过帮人送礼的事。段三国收下杨桃带的钱,装作去向马鹞子报告。段三国在小教堂里只同马鹞子说了一阵蕲蛇泡酒。他听说有个男人将蕲蛇泡的药酒喝多了,同他睡觉的女人,只得半夜起来泡红糖水提气。段三国不担心线线的身子,他担心线线肚子里的马家根脉,从小教堂回来,段三国告诉杨桃,马鹞子发火了,说雪柠是一碗饭养大的,不知天下世故,送不送喜礼不只是钱财的事,更重要的是图一个人缘。雪柠替大家送的喜礼也收不回去,段三国说,天门口从没有过将送出去的喜礼收回去的惯例,这样做简直就是背着人下蛊起咒。段三国让杨桃将自己的话带给雪柠。杨桃去去又回来,说是雪柠发了话,既然段三国认为喜礼不能往回收,那她就不收了。

  段三国的妻子后来说,这是他当镇长得到的第一笔昧心钱。

  簰公佬们带回许多好吃的东西,全放在小教堂,除非看稀奇,线线才会想一想它们,她和丝丝最想吃的是王娘娘腌的菜。还不到季节,当年的新鲜菜还没有从菜园里取出来,去年腌的菜几乎都吃完了,剩下来的那一点特意留着压缸,就像菜园里从嫩蓄到老的瓜瓜豆豆,是做种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吃。段三国的妻子每天都要去雪家说好话,将雪大奶生前要教自己腌菜的话拿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将雪家腌菜缸里的菜都捞光了,王娘娘将半缸酸溜溜的腌菜水亮出来,她才改去第二家。每天里,姐妹二人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段三国的妻子一露头她们就迎上去,抓起菜碗里的腌菜就往嘴里塞。腌豇豆黑瘦且长,腌萝卜白胖且短,样子都不好看,丝丝和线线哪管这些,没有腌菜吃,她们就想吐。

  好日子初八就在眼前,马鹞子将自卫队的人放出去侦察一番,陆续回来的人都没有探听到独立大队的动静,从冯团长那里传米的情报说,独立大队已逃窜到河南光山一带改编成大别山区工农红军主力系列。马鹞子嘲笑工农红军的所谓主力,还没有他管着的自卫队的人枪多,一百多人,几十杆枪,便号称师或者军。马鹞子脸上的麻子变成一个个红泡泡,他要借着线线身上的喜气,好好庆祝一番。马鹞子将拟好的婚庆典礼条文和菜单交给段三国过目。段三国认不全上面的字,但他十分努力,哪怕断断续续地不时请教别人也要念到底。婚庆典礼条文只有一张纸,念起来不占时间。菜单却有三张纸,要念清楚得费不少劲。段三国刚念到两张纸,段三国的妻子就叫起来,单凭这些,就已经远远超过当年雪大爹为雪茄娶阿彩所准备的酒席。马鹞子很认真,线线虽然是三房太太,肚子里却怀着他的命根子。马鹞子问过别人,雪家当年迎娶阿彩时办的半截子喜酒,只用了三道面饭外加十大菜,省了中间的十二围盘。马鹞子娶线线的喜酒,不仅补上了这十二围盘,送客时,还要再吃一场大围席。

  段三国没有像马鹞子那样高兴,三道面饭外加十大菜要办三十二席,大围席也要办三十二席,随便算起账来也要一大堆银元。马鹞子自己不掏一文,全部要从天门口人手指缝里一点点地往外抠,这可比枪毙雪大爹的罪名严重许多。

  丝丝不着这些急,白天里想吐酸水,到夜里却只想杭九枫。天快亮时,丝丝突然被外面杀猪的声音惊醒。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的习惯,天门口人家杀猪,必定要赶个大早,等到镇上其他人家起床开门时,迎面吹来的清风里就会带着一股新鲜肉香。线线和马鹞子婚宴要杀的三头猪,全是自卫队的士兵从西河右岸的几座垸里抢来的。抢来的猪被人按在屠凳上叫得特别响。

  屠夫开始杀第二头猪时,杭九枫在窗外轻轻叫了一声。

  丝丝以为听错了,胆战心惊地用被子蒙着头:“你莫惹我,我刚来月经,能避你的邪!”

  这一次杭九枫多说了几句,其中有在燕子河烤烟叶的屋子里说过的话。丝丝明白窗外站着的是真的杭九枫,连忙起床,打开窗门。杭九枫跳进屋里还没站稳,就被丝丝拖进蚊帐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山摇地动畅快淋漓地快乐过了,杭九枫才问丝丝:“好好的为什么要说月经来了?”

  丝丝不好意思:“你用那么轻的声音叫我,让我以为是无头鬼跑来勾魂。”

  杭九枫不计较丝丝将自己当成鬼魂:“真是奇怪,怀孕的女人个个怕鬼。”

  丝丝差点叫起来:“我还没有开口,你怎么晓得我有喜了?”

  杭九枫有纪律约束着,无法实说,只能提示,上千张嘴吃饭的天门口如果没有几个人为他们通风报信,独立大队早被政府军和自卫队消灭了。

  丝丝不管这些,依然追着问:“一定是我父通的风,报的信。”

  丝丝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这一阵段三国总在家里悄悄着急,为了筹办与线线的婚礼,马鹞子做得太过分,如果不主动将独立大队叫回来打击一下他的气焰,日后这笔账起码有一半要算在他的头上。

  杭九枫没有反驳,就当是默认了。

  说话时杭九枫的手始终在丝丝的身上摸来摸去。丝丝喜欢杭九枫这样摸自己,偶尔有片刻停顿,丝丝还会捉住杭九枫的手腕帮他使劲。丝丝的乳房变大了。那种饱满超过五月里熟透的桃子,简直就是富人家摆在丝绸被子上的一对丝绵枕头。滑溜溜的乳头也跟着圆纠纠的乳房水涨船高,捏一捏就能变湿润。杭九枫正想重复交欢,却被丝丝挡住了。丝丝不想因为大人们的快活而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要杭九枫学马鹞子,线线有喜之后,就没有同马鹞子在一张床上睡过,实在憋不住时,他就睡在线线床前的踏板上。杭九枫生气了,丝丝不能将他和马鹞子作比较。除了线线,马鹞子还有两房妻室,就是将身子一劈两半,也还有女人要守空房。

  丝丝当即说:“阿彩不是也在你身边吗?”

  杭九枫说:“那个癞痢婆,以为自己能够蜕掉鸡毛变成凤凰,一直在同我怄气。我站岗时她就睡觉,等到该我睡觉时她便爬起来站岗。这叫什么?这叫癞痢不痒了,就不记得十个指头的辛苦。傅政委好久不管独立大队的事,董重里又不爱打仗,我正愁没事做,她想赌狠,我当然愿意奉陪。”

  丝丝的心顿时软了,摊开身子让杭九枫上。杭九枫犹豫着爬上去,又犹豫着溜下来,然后再上去。几经反复,杭九枫终于咬牙放弃了,侧过身子,问起自卫队的情况。丝丝常陪线线去小教堂,自卫队的人枪她都一清二楚。因为有消息说独立大队去了大别山北边的河南一带,马鹞子暗地里调了四十多条枪回县城,换来一些没有枪的新兵,看上去还有上百名士兵天天在镇上出操,实际上有一半人手里连根吹筒都没有。

  杭九枫面带喜色地穿上衣服,爬出窗户。外面开始杀第三头猪时,杭九枫再次顺着窗户爬了进来。

  丝丝忧心忡忡地问:“独立大队要打回来了?”

  杭九枫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打回天门口天理难容。”

  三头猪全都断了气。外面还没有彻底安静,自卫队的事务长就吆喝着要分猪肉。三十二桌酒席分到包括雪家在内的三户富人家里去做,雪家负责做第一道面饭、围盘和大菜。剩余两家,分别做第二道和第三道面饭以及相配的各种菜肴。猪肉要分,从觯上卸下来的吃食要分,从附近塘里捞起来的鱼要分,所有花钱买的和大家当做喜礼送的各种干鲜蔬菜、卤料、香料、糯米、挂面、芝麻和黄豆,全都要分成三份。大秤用完,又用小秤,用斗量了,再用升子量。从县城里请来的三个伙夫,另加二十七个自卫队士兵也被均分到三家,连同各家的厨娘、丫鬟与伙计,很快就将那劈柴烧火挑水洗菜等等事情做得热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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