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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这一夜阿彩一刻也没睡。再熬过白天,天又黑了,看着雪大奶藏着深深笑意吩咐王娘娘把一小罐鸡汤送到爱栀房里去了,阿彩又站在了那门前。早早地就有奇妙的芬芳从门缝里弥漫出来。阿彩清楚这不仅是瓦罐里的食物的芳香,更是两具欢娱的肉体散发的香气。春潮汹涌,天地翻覆,他们甚至一点也不担心,身下那具睡过几代人的老床,是不是能够承受如此欢情。在随后必定要出现的安静中,哪怕是最细小的声音从夜幕中滴落下来,对阿彩来说也像晴天霹雳。那是爱栀下地,到火盆边掇起了鸡汤。阿彩想像着此情此景,只要自己也能从雪茄那里得到快乐,就是光着身子到雪地里打个滚也心甘情愿。阿彩想像得到,雪茄肯定是坐在床上,搂着爱栀,一口口地将鸡汤喂进心爱的女人嘴里的。她想不到的是,他们竞将瓦罐扔在地上,也不去看它们摔成几片了,便又倒在床上重新刮起那没完没了的春风。到后来,雪茄还将春雨下到爱栀身上。爱栀将被子蒙在头上,忘乎所以地欢叫,就像春天里走在花红草绿的田畈上,突然遇上从山后袭来的阵雨,女人们借机忘掉各种各样的管束,或是往家里跑,或是往树下跑,或是往男人怀里钻,不管怎样,她们都会放开身心大声尖叫。爱栀的叫声非常漫长,阿彩都听不下去了。她第一次往回走时,走到了西月门外的天井边。第二次走得稍远些,已经到了腊梅开得正旺的白雀园里。第三次走得更远,都进了自己的睡房。无论怎样,在没听到雪茄的鼾声之前,阿彩的脚始终是一对将爱栀的睡房门口当做暖窝的兔子。新一天的太阳刚出来,阿彩就在想自己将会看到和听到的。到夜里,那扇死死挡着自己的门板后面,仍旧响着两堆肉奶奶的声音。两个人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到家了,他们不快乐还有谁能快乐!阿彩终于没能听到最后。都三夜了,屋里的两个人怎么说也与自己关系密切,可他们就是不肯提她的名字,一次半次也没有!仿佛在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曾有过别人!头一夜他们是用心交合,第二夜他们是用肉来交台,第三夜的交合,就只有用骨头了!从心到肉再到骨头,这样的男女欢情对自身是补药,对旁人却是泄药。阿彩躺在自己的床上,跟着段三国的锣声一遍遍地想,她终于明白,从那一年雪茄逃婚开始,自己就已经死在他心里了。别人死了,还能得到一处墓地,可自己简直就是被抛进了长江,被大鱼小虾老鳖幼蛇分而食之,连一点痕迹都没剩下。心里一空,寒气便进到身子里面来了。阿彩用力地想,雪茄挺着腰进到爱栀的身子里时,如果也是这样冷冰冰的该多好!

  天亮时,烧得昏沉沉的阿彩对杨桃说:“男人哪能按着一个女人死死折磨,是不是担心家里的好日子要过完了?”

  杨桃望着阿彩脸上罕见的凶相,胆怯地迎合:“你可不要给人家口实,让他们有借口将你休了!”

  天交正午,替阿彩诊治过癞痢的张郎中正巧路过天门口,雪茄硬是拉他进屋,替阿彩看病。张郎中正在号脉,外面有人大声叫喊:落雨了,快将晒的衣服收到屋里去!阿彩望着张郎中,迷迷糊糊地说:“没听见打雷,为什么会落雨?”张郎中没有答话。阿彩换了一种语气:“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说什么话都没反应?”张郎中放下阿彩的一只手,拿起另一只手,继续号脉。阿彩也继续说胡话:“是不是想要我了,又不是野猫偷腥,想要你就来!”张郎中一声不吭地号完脉,要出门时,阿彩突然骂起来:“我可是明媒正娶的,你敢不要我,小心将来不得好死!”

  张郎中在厅堂上写药方,趁着没有别人,他问雪茄,要不要另加几昧药,让阿彩吃下去,不再想那男女之乐、床第之欢。雪茄不假思索地回绝后,张郎中狡猾地笑了笑——他并没有这样的本事,只是想试试雪茄的为人。张郎中接着劝雪茄,阿彩不是一般的女人,一般女人戒不了大烟,更治不好自己头上的癞痢,阿彩能将这两样顽固之疾治好,心里显然有很大的主意。这样的女人,既然娶进家门,就当是一只上半截破了口子的水缸,只要下半截还能装水,能用多少就用多少。在雪茄听来,无论张郎中笑与不笑,他说的话都是笑话。

  张郎中来时,伞在腋下夹着。走的时候,人没出门伞已撑在头上了。雨下得不大不小,一群衣衫褴褛的男人打着赤脚在街边小溪里忙碌着。紧挨着紫阳阁墙根处垒起了一座齐腰高的拦水坝。雪茄正在同情那些在拦水坝下面七手八脚地捉小鱼儿的男人,杨桃在他身后大声叫着,屋里进水了。小溪里涨高的水顺着通过排水的阴偻灌进天井里,外面拦水坝里的水有多高,天井里的水就有多深。雪茄一头钻进雨里,抢过一把锄头,三下两下就将拦水坝扒开了,还说,也不是今年过年才开始拦水捉鱼的,得按老习惯来,到小溪上游去筑坝拦水,不应该将拦水坝修在人家的墙根下。雪大爹和雪大奶闻讯赶来时,拦水坝里的水已经破堤而出,顺着小溪浩浩荡荡远去了。

  舜帝父亲名瞽叟,握登乃是他母亲,握登生舜姚墟地,故此以姚为姓名,黄帝是他八代祖,他是轩辕后代根。他的母亲早年死,继母才生象弟身。继母要把舜害死,唆使瞽叟变了心,设计要害舜一人。当时尧帝诏书到,舜帝即忙见尧君。尧君就问天下事,对答如流胜于君。尧帝一听心大喜,二女与他作妻身,大者名日娥皇女,二者名唤是女英,又将牛羊仓廪付,又将百官九男赐他身。舜帝回家见父母,继母越发起妒,象弟当时生一计,悄悄说与瞽叟听。父亲叫舜上仓廪,象弟放火黑良心,大舜看见一斗笠,拿起当翅飞出廪。象弟一计表使成,又献一计与父亲,叫舜古井去淘水。说起他家那古井,却是狐精一后门,九尾狐狸早晓得,象弟令要害大舜,吩咐小狐忙伺候,接住大舜出前门,指条大路往前行。父母:人与象弟,具在上面把井平。大舜走至卧房内,手弹琴弦散散心。忽听舜房琴声响,三人一看吓掉魂。瞽叟见舜害不死,儿子果然有帝份,害他念头从此止,尧帝让位于大舜。尧帝在位九十年,龙归大海升了天,阳寿一百单八春。舜为天子号有虞,不记象仇封有神,。不格奸真仁义。舜流共I 于幽州,放罐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鲜于羽山,后来才生禹。下了几天雨,每次听董重里说书,大家都要议论说,只有见到雪了才会天晴。雨缝里果真飘起许多雪花,一旦雪花不再飘了,天空又还原成一片水幕,而且那雨还越下越大。下到后来,雨没有停,雪花又来了。天空完全变晴,已是正月十五往后的事,富人家闹元宵挂在门前屋后的灯笼,都快没有形状了。

  一切都在印证柳子墨的预言。

  二六

  趁着阿彩生病,雪家人高高兴兴地将年过完了。

  初一早上,雪大爹将家里的人全喊起来,守在大门后面,他双手握紧那根挂着六千响鞭炮的竹竿,从大门口伸到小街上。最后一只鞭炮响过了,一家人拥到门外,发现夜里才贴上去的春联旁,被人贴了两张标语。雪大爹带着雪柠沿街看去,富人家的墙上,都被人贴了标语。随后几天,神色各异的拜年客从各地带来消息,大年三十夜里,相同的标语贴满大半个县城,相邻的浠水、罗田、太湖和蕲春等县也是如此。段三国上雪家拜年时,也说了些情况。标语上说要打土豪,分田地,雪大爹却不着急。雪家没有置田产,没有田地给人家分。雪家不是土豪,没有什么让人家打的。雪大爹还要家里人都想一想,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天门口人的事,家里人都说没有,于是雪大爹叫大家放心,只要做人做得正,就是翻天覆地也用不着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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