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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那……不太麻烦了……”渭贞忙站起。

  “我跟老淡、谢平啥关系?再不许你说那等见外的话了!”齐景芳笑嗔。有人来求助她,她总是开心的。但又想:假如是谢平在骆驼圈子,他会把书田大哥一家的事托给她来办吗?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又不由一阵隐痛。当然,此刻,她决计不会把由此产生的种种怅恫流露在渭贞娘俩面前。

  “这两年,我给老于添恁些麻烦……害得他……”渭贞一开口,眼圈又红了。

  “嫂子,你又来了!两口子,一个被窝筒里的人,谁麻烦谁呀!”

  渭贞带来的“计划”是:想拉一帮在家闲着的妇女,在骆驼圈子办个“贸易货栈”。替人到霍尔果茨克拉货、提货、存货、送货。“老于懂点机务,我过去也学过。开个车什么的,能凑合。只是希望你妹子能给找点钱,让我们攒辆车。”

  齐景芳真没想到,看着这么个文弱腼腆瘦小的女人,一开出口来,气派不小。“攒辆车”!一辆卡车万把块还打不住呢!她真高兴。哦,好嫂子!早该这么着了!虽说自打上外头转这一圈,她一直觉得乏力,胃里胀满,虚火上来退不去,她还是马上去找了秦嘉;想不到秦嘉和李裕早就想在骆驼圈子找个“代理人”了。这事就这么一拍即合。秦嘉和李裕只是不放心把万把块钱的车交给一帮陌生女人(里边不少还是新生员的老婆),提了个附加条件,要齐景芳做中,还要兼做这货栈的经理。齐景芳开头不肯。她说:人家挖空心思“占山为寨”,我哪能平白无故去坐人头把交椅?我要这么于了,不让人说死?!满天下也没这号理呀!

  后来经不住秦嘉劝渭贞求,她答应作保,在货栈挂个副经理兼营业主任。当然这件事先还跟场部土产门市部的领导请示过。领导跟李裕有交往,就答应她去帮一把忙。真和她自己后来又说的那样:借恁些钱办事,这对渭贞嫂和那十几个女人,是把身家性命都豁了出来的一件大事。她们既然这么信得过我,求到我门上,我要不把自己这几十公斤都撂定在那锅里,死活跟她们就做那一堆了,我就算白吃五谷杂粮长恁大的!自那以后,她两头颠簸。没要多久,这货栈就鞭炮齐鸣,正式开了张。前天,渭贞托人捎口信,要她速去骆驼圈子。说得还挺邪,好像是非去不可。搅得她心里虚乎乎,火急火忙处理掉手头上几档子门市部的大笔生意,剩下些鸡零狗碎的事撂给组里另二位,便带宏宏直奔骆驼圈子。

  渭贞那头究竟什么事?说来也真好笑煞人。她们做了头几笔生意后,没想“恁容易”赚了五百来块钱。现金到手,她们一个个全傻了。十来个娘儿们,在渭贞的地窝子里,靠墙排排坐着,看定那桌上纸包里刚反复点收过的大沓票子,都不敢出气儿了。孩子想哭,赶紧掏出奶头堵住。天爷,这钱拿得吗?没到徐会计那达上账,没经老爷子批条,没在关司务长那花名册上签字画押,不打欠条,不说好话,不给笑脸,只凭俺们十几个“臭女人”的十几身臭汗,在车上颠肿了屁股、挂破了后背、晒黑了脸蛋儿,就能分恁些钱?五百啊……

  天爷,过去向男人要五毛钱买几粒晶光闪亮的有机玻璃扣子,还得挨勀:“什么扣子不能扣?偏花那钱!”还得再趁男人高兴时,在枕头边顺他意的那工夫开口……可这是五百啊……在骆驼圈子,除过老爷子和徐会计,谁经手过恁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这些放过羊、喂过马、打过土坯、盖过房,生过娃娃做了娘的女人最后决定,先把钱封存起来,生意也先别做了,赶紧把她们的“军师”小得子叫来商讨个决策……

  这可真把齐景芳气炸了:“就你们这号原包货,害我赶这一路!我还真当是出了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叫我这‘中人’没法给苍天交账。就为这五百块呀!不要,都给我!天底下有你们这么贱的吗?”骂完,鼻子酸了;鼻子酸过;想想又要笑。末了,十几个人滚到一块,笑着哭着,拼命捋鼻涕往墙上擦,嘴里呜呜哇哇还叨叨个不清,直把她们自己的那些孩子都吓傻了……

  淡见三进屋时,又来议事的女人们刚散去。只剩齐景芳帮渭贞烧锅做饭。这回齐景芳来骆驼圈子,为了商量个事方便,把于书田赶到淡见三屋里住去,自己带着宏宏住渭贞嫂屋里了。一老天,不是一天两天。八天了!这叫于书田、淡见三急上了火。渭贞有时还准许老于关起门来,单独跟她“说个事儿”。齐景芳真不让淡见三沾她。从启龙镇回来,一来身上老有病,倦倦地,心里也真有些讨厌这种事;又想到自己现在正经是这帮女人的头儿。干啥,都更得讲究些那个了。自己还没跟老淡登记,不能平白无故让人抓话把;臭了她尚可,臭了新起的货栈,臭了那十几个好不容易才干起点事儿来的女伴,良心上怎么得过!?于是,她任凭淡见三跟发了情红了眼的公狼似的,早晚来这达门前屋后转悠,“扒墙根”,她也不肯跟他单独照面。连渭贞都看不过去了,笑她:“你干吗呀,这么罚他!男人总归是男人,反正是自己的人了,你就别叫他遭那罪了。”

  “你可怜他,你跟他搭伙睡去!“齐景芳笑着啐她。所以,淡见三这两天,见她时,可说是恨得直磨牙槽,又无可奈何她。

  这时,淡见三挨挨擦擦进得屋来笑着去揭锅盖:“做什么好吃的。我瞧瞧,”齐景芳给了他一记,笑嗔道:“贱!滚一边去。这是你这爪子碰得的吗?”

  “副场长,坐。”渭贞忙端来板凳,又给沏了碗焦米粒茶,底下还给卧了两个鸡子。

  “嘿!到底是发了。也喝炒米茶了,还给鸡子。”淡见三话里捎带上了意思,稀溜溜喝了一口,嚼起那半烂不烂带着黏性的米粒。

  “没瞧她们发得有多难受吗?十来个人分那几百,还不敢伸手。”齐景芳替她们打着掩护。

  “你两口子说话。我去拌个凉粉。待会儿,副场长您就别走了,一块儿在这儿凑合一顿。”渭贞说着,就想腾个地方给他俩。

  齐景芳一把拽住了她,笑道:“你也不老实!给我坐哈!”然后回过头来问淡见三:“喂,老爷子叫老于,啥事?”

  “谁知道呢?大概总是上头来了什么新精神!要向他传达传达。现在骆驼圈子是两大摊。一摊是国营的畜牧分场,一摊么书田渭贞你们这个体货栈……”

  “副场长,我们可‘一摊’不起。十来个臭女人,不就混几个零钱花花,哪有心跟分场分摊儿干呢?再说,我们也是‘集体’……”渭贞忙解释。

  “又来啥新精神?”齐景芳敏感地追问。

  “你们拿那五百块,交税了?”

  “交了!”渭贞脸色变了,忙掏税单。

  “恐怕还得多交一些……”

  “那精神具体咋说?”齐景芳问。

  “我哪记恁多。有文件。”

  “走,瞧瞧文件去。”齐景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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