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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两个叔伯兄弟,两个五十年代留苏的同学,开始了沉重的谈话。陆承志提出让陆承业动一动的建议。陆承业敏感地看了陆承志一眼,“是的,红太阳走到今天,我应该负主要责任。虽然它现在很困难,但不是无可救药了。我不愿意提前离开这个岗位。”陆承志严肃地说:“我今天是代表部党组跟你谈话。没有人让你提前休息。你是作过重大贡献的人,进退去留,组织上都会认真考虑的。红太阳的况,不容乐观。你们这次搞的全员推销,可能能解决一点资金短缺的问题,但它救不了红太阳。中央党校要办一个司局级干部培训班,党组希望你能去学习几个月,结业后另行分配工作。你在红太阳工作几十年,或许……”

  陆承业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不是让我异地做官吗?我绝不会走这一步。我不去党校学习。如果组织上认为我的能力不行,我愿意接受免职处理。我在这里工作了近四十年,我的命运和红太阳紧密相连。我早想好了,我生是红太阳的人,死是红太阳的鬼。这个时候,我不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让我走异地做官这条路,还不如杀了我。”

  话说到这种程度,陆承志也不好再劝了。陆承志这次来西平,还有个任务,就是为陆震天重回老区,做点前期准备工作。八十六岁的老人,行动又不方便,还要走一段长征路,不准备细致点,万一出了问题,后悔莫及。陆震天又了话,这次回S省,纯粹是故地重游,最好不要多惊动地方政府。陆承志见了陆承伟,让陆承伟负责沿途的医疗保障。陆承伟当天晚上就去见了江丰年,说了陆震天要回S省的事,希望江丰年能推荐几个医学专家随行。江丰年深知老长的脾气,马上给西平医科大学校长打了个电话,要求迅速成立一个由一流专家教授组成的医疗小组,准备为一位中央领导提供服务。接着,又给几个陆震天可能经过的地区主官打了电话,要他们暗中做好接待一位中央领导的一切准备。

  陆震天指名要让史天雄全程陪同。因为史天雄已经不再是陆家的女婿,陆承志决定亲自登门跟前妹夫商量商量。这让史天雄感到很过意不去。

  商量完陆震天回乡巡视的事,话题又扯到了红太阳。

  陆承志担忧地说:“心一散,再聚就难了。没有五六个亿,红太阳想打翻身仗也难。可是,银行已经不愿意往红太阳投资了。改股份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靠股市融资这条路也没法走。他又不肯离开红太阳,他不走,红太阳也不可能会有大的转机。天雄,你有什么高见?”史天雄道:“让天宇兼并红太阳,顺便改组天宇的领导层。再不下决心,恐怕就晚了。”陆承志摇摇头,“天宇现在是利税大户,王传志不同意兼并,部里也不能命令他做。再说,即便兼并搞成了,谁能保证结果是双赢呢?但愿红太阳这次休克疗法能出现奇迹。”

  几天后,从红太阳集团传出惊人消息:原销售部副经理蔡尚明在广东以半价倾销红太阳牌彩电、VCD三万八千台,携款逃走了。接着,多米诺骨牌效应出现了,公司与十几个销售能手失去了联系。

  轰动一时的全员销售,彻底失败了。陆承业被迫组织大量人力,开始追缴还没有售出的近百万件家电。

  第十八章

  陆震天自知时日不多,自然对这次故地重游备加珍惜,一山一丘,一沟一壑,都看得很仔细。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回忆,一路对陪他的史天雄和陆承伟评说着。

  在大渡河畔,他说:“过了这条河,主力红军翻过这座山向北,进入四川境内。这时候,毛泽东出来主持大局了,邓政委也出来了,邓、毛、谢、古的事翻过去了。我在这个时候,认识了邓政委。过了这个大渡河, 毛泽东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没做第二个石达开。那时候,前后都有敌人,形势很危急,每天都会有人牺牲。这么艰难,我们都走过来了,一直走到了今天。这绝不是撞大运。”

  在草地边上,他又说:“前面就是因为红军长征闻名世界的草地了。我和许多红军,一共过了三次草地。一、四方面军会师后,我们连随红四方面军行动。那时,我还不知道党内出现了严重的路线斗争,张国焘要搞谁有实力谁说了算。九月中旬, 毛泽东识破了张国焘的阴谋,率一方面军北上了,张国焘却命令我们南下。这时候,我这个连还有八十六人。过了草地,在这一带我们打了很多恶仗、险仗,年轻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了。第三次过草地,我们连还剩四十八人,还没来得及过草地,敌人追来了,又在这一带打仗。过了草地,我们连只剩下十二个人了,这是我们连减员最多的一个时期。这十二个人,编入一二九师与日本鬼子打了八年,还有八人活着。又跟蒋介石打了三年,还有六个人看到成立了新中国。五十年过去,活在人世的,只剩下我陆震天一个人了。路线问题、方向问题,实在太重要了。我常常想,只要我们不再犯重大的方向性错误,我们这个党就是战无不胜的。具体到一个人,也是这样。”

  离陆川越来越近,陆震天变得伤感起来,谈了不少史天雄和陆承伟从未听说过的事。譬如,他是因为逃婚才偶然参加了革命。譬如,他奉命回清江地区展根据地,过了几年二少爷安逸舒适的生活。譬如,他的第一个妻子一点也不丑,知书达礼,还算是一个美人,与史天雄和陆承伟听说过的完全不一样。譬如,解放后他再婚,并不是因为他前妻失踪,而是因为前妻另嫁了他人,而且是不是真嫁了他人,也是一笔糊涂账。

  在陆川宾馆住下后,陆震天在夜里把史天雄单独叫到房间里,伤感地说:“不知翠莲还在不在这个世上,她只比我小一岁,嫁到陆家时,只有十四。如果她还活着,我很想见见她,单独见见她。她对革命、对陆家,是有功的。解放后,我只得到了一些传闻,就强行把承志接到北京,又严令承志不能回来看他母亲,是错误的。那个男的叫蒋长福,记得是蒋家沱一带的人。你让秦思民帮助查找查找。如果她还活着,我想亲自向她赔个礼。这件事不要让苏园、小艺和承伟知道。这笔历史旧账与他们无关,我想自己把它了断了。我不愿意背着这个包袱去见马克思。”

  史天雄深感震撼,知道事重大,连夜去找秦思民。秦思民一听,感到惊讶,叹道:“老革命家,也是人呢!陆震天的前妻,在当地肯定是个名人。只要她还活着,明天陆老就能见到她。这件事我连夜去办。”

  第二天中午,秦思民火烧火燎找到史天雄,“谢翠莲去年病故了,那个蒋长福还在。这个老头倔得很,只说陆家对不起谢翠莲,别的什么都不说,把你大哥骂个狗血喷头,他说他只会跟陆震天和陆承志说话,他说这辈子见不到这两个负心人,到了阴间他也要告状。你说怎么办?”史天雄问:“这个蒋长福在哪里?”秦思民道:“我把他接到城里了。”史天雄道:“你做好准备,我去问问见不见,在哪里见。”

  陆震天又做了一个让史天雄震惊的决定:要在谢翠莲的坟前见蒋长福。

  傍晚,八十八岁的蒋长福和八十六岁的陆震天,在一座长着稀稀落落荒草的孤坟前见面了。史天雄和秦思民怕陆震天出意外,不敢远离,也站在坟边。蒋长福蹲在那里,一锅接一锅抽着旱烟。秦思民见冷风凛凛,夕阳渐大渐红,说道:“蒋大伯,陆老身体不好,你有什么话,快说吧。”又加了一句,“我们不会骗你的。”蒋长福把烟锅在一块石头上磕磕,昏花的眼珠瞪了秦思民一下,生硬地说:“能天天见 毛泽东、邓小平的陆大人,我认识。我把他儿子养到十五岁,能不认识这张脸。陆震天哪陆震天,你龟儿子的心可真够狠的。翠莲就是真嫁给我,她也是你儿的娘,哪兴四五十年不让他回来看他娘一眼?我一辈子怕官,今年八十八了,你就是当今皇上,该骂娘我也要骂。多少年了,我都对翠莲妹子说,陆家的人都是绝寡义的主,可她偏不信,硬说承志会回来看她。这不,哭瞎了一只眼,也没把儿子等回来。陆震天,你们王侯之家的家规可真严呢!夺亲夺到这种程度,还有点人味吗?这是你们 共产党兴的规矩?大清朝,三公九卿死了父母,还要回家守三年呢!这承志是做了什么官?孝都不讲……”秦思民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蒋大伯,有话好好说,别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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