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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正说着,乐声起了,一个女中音唱流行的那首《跟着感觉走》,唱到“紧抓住梦的手”,林苟生就把身子坐正了,唱到“轻轻挥洒自己的笑容”,林苟生脸上就浮出了无限温暖的笑意。白剑看了,心中感慨道:“我到他这把年纪,怕再无一丝一缕这样的率真了。能这样爱一个女人,该会是啥滋味呢?李金堂和欧阳洪梅中间,恐怕也有这种让人心驰神往的一缕情愫吧。我呢?”一想到自己,顿时觉得气短了。和冉欣越来越陌生起来。《洪荒作证》刊出后,白剑兴致勃勃拿了一本回去,冉欣胡乱翻了两三分钟,随手把杂志扔到床头,评价道:“理想主义的一首挽歌,出出名过一把瘾也就是了。两千多元稿费,还不如倒二十吨钢材。折腾了半年多,又挨一顿打,值吗?爸爸快到年龄了,不趁机建起自己的网络,等他下来,只能等死。不过呢,出点名也好,没看那些大影星、大歌星,一下海捞的都是干货,这才是明白人。”思绪出外神游了一会,听见歌变了一支,是《走过咖啡屋》。白剑又看了林苟生一眼,“老林,你干脆出去听吧。等她歇了,邀她跳一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就问出来了?”林苟生红着脸道:“不行,不行!听她的声音,心里静着呢!心里静证明人活得滋润。她活得滋润,我还能做啥?喝酒喝酒。”

  三妞的平静靠一股气、一股自信撑着。唱完三曲,她到乐队后面,坐在椅子上喝矿泉水。这个时候,欧阳洪梅挽着申玉豹的胳膊,在四个随从的前呼后拥下,进了舞厅。欧阳洪梅看见前排正巧有一张桌子空着,面带微笑走过去面对乐队坐下了。四个随从看见申玉豹一个不经意的手势,都退到黑影处站下。四小姐笑吟吟地走过去,微微倾着身子问道:“欧阳团长,喝点什么?”欧阳洪梅矜持地笑一下,“你认识我?”四小姐微笑道:“全龙泉不认识大姐的人不多。咖啡?还是饮料?”欧阳洪梅淡淡道:“咖啡,不放糖。”四小姐转过身:“申总,你呢?”申玉豹模仿着男影星大老板的派头,朝上甩个指头,“随便。”四小姐刚要走,欧阳洪梅又说话了:“玉豹,随便可不是上等人随便说的,小姐给你上碗大叶茶,你能喝吗?以你全县首富的身份,出入公共场合,要么要最贵重的,要么就要最单纯的,你别误会单纯就是便宜。小姐,有XO吗?”好在四小姐还知道XO是什么东西,迟疑一下答道:“回欧阳团长,酒吧没进洋酒。开张时曾进过两瓶‘拿破仑’,没一个人说好喝,价钱又贵,后来就不卖了。”欧阳洪梅点点头,“那是因为龙泉人不会喝,当成白干牛饮,自然不好喝。洋酒要不断加冰,小口小口品,才能喝出身份,喝出滋味。玉豹,你听着没听?”申玉豹忙堆一脸笑:“听着哩,听着哩。一个字都没落下,保管一辈子忘不了。”欧阳洪梅道:“你这一问,就表明你的身份了。有XO,你就喝XO,没有呢,丢面子的是请客的主人和店家老板。如果谁请客,你要了他没备的东西,你就在气势上压住了他。然后,你不要一档一档往下降。有时候也可以这么降,譬如你成心刁难对方的时候。一般的情况,人家说没最好的,你一下子就要那最单纯的。你就说:那就请来一杯冰水吧。这一说,就说出你的修养了。要么你要了最丰富的,要么你就要了最单纯的,最单纯的也就是最丰富的。你只求最丰富,对方也就能感觉到你的力量。小姐,要有冰水,就请给玉豹来一杯。”四小姐掩不住一脸喜悦,“欧阳大姐随便就倒出一杯随便的学问,小四可算长了见识,咖啡、冰水这就来。”欧阳洪梅不由地赞一句:“四小姐真会说话。”四小姐忙又补了一句:“这都是大姐陶冶的嘛,近朱者红嘛。”

  四小姐送了咖啡和冰水回到服务台,听见男歌手第二支歌已经唱到第二段,知道接下来又该三妞唱了,牙齿赶紧咬死了,生怕一颗心跳将出来。像是生怕这戏不够热闹,又去推开了八号包间。四小姐眼扫过一桌子菜,说道:“大叔大哥,用不用把菜热了再吃?”白剑道:“不用了,四小姐,我们再坐一会儿就走。”四小姐蛊惑道:“你们走了恐怕会后悔的。欧阳洪梅和申玉豹已经来了,刚才还当着我的面教导申玉豹如何做个真正的上等人,教导他只能喝XO或者冰水,说这样才显教养和身份。申玉豹脸都喜烂了,像只点头虫一样。看来三姐八成是让申玉豹甩了。大叔说得很对,俏丽的斗不过风骚的,风骚的又斗不过风情万种的。一物降一物呀。林大叔,三姐马上就要唱,你看,过门已经响了,这是三姐新学的日本电影里的《草帽歌》,还是用洋文唱哩,我记得那电影很惨很惨。林大叔,申玉豹可能知道三姐的脾气,带来四个人,你们一走,三姐可就孤单了。申玉豹他妈的还像个男人吗?三姐毕竟跟他不明不白半年多,竟带着新欢来这里臊她的脸皮!这男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一张洗脸毛巾,有了新的,旧的还留着擦脚,擦脚擦过了还要当一阵子抹布!女人竟连条毛巾都不如,太可怕了。”林苟生坐着不动,坐着坐着就坐成一头发了怒的雄狮了。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对欧阳洪梅莫名的恨:你是大鱼大肉吃腻了,如今竟来抢苦孩子手里的烂红薯,太霸道了吧!如果李金堂没有你这么个女人,他能斗过年少气盛的刘清松?这么想着想着,突然冷笑起来。白剑道:“你为啥冷笑,申玉豹追上欧阳洪梅,你干女儿从此就解脱了,你该痛痛快快笑才对。”林苟生道:“我是笑我自己。多少年,我都把这个欧阳看得很高,原来也只是个风骚呀。玩男人成了瘾,玩得不重样,吃着碗里瞧锅里,下一回说不定就玩到你头上了。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这话没根没据吗?”白剑摇摇头:“女人到这一步,也算无可救药了。这算什么事!”林苟生一听是这话,心里道:这离要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已经不远了。欧阳这女人本来就对小兄弟有好感,以后的戏就好看了。瞅机会该扇扇这股风。

  三妞唱完第一段,已经看见了申玉豹和欧阳洪梅。一边唱着,一边压着心里的怒火。申玉豹,你也太没良心了!你竟敢这样耍我!你明知道我在酒吧唱歌,还故意把个屁股朝着我!我三妞真是瞎了眼了,瞎了眼了呀!还有你,欧阳洪梅,你看看你那眼睛,你傲什么傲,噢,这怕是你的主意吧?别在这里装你的假正经了!你也是个浪货、贱货。把个有权的玩腻了,玩老了,玩得没意思了,又把眼盯上一个有钱的!她差不多快四十了吧?四十岁了,眼睛还这么亮,还这么风骚!你就是再穿红戴绿,也不会有第二个二十几,你还能风光几年,早已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你眼那么亮,那是欲火烧的,这个瞒不了我,李金堂老了,把你日弄不痛快了,你就扔了他,盯上了申玉豹!就是这么回事!我要不让你当场出出丑,三妞也不是三妞!

  唱完《草帽歌》,三妞扔下话筒,敏捷地几个跳跃,飘落在欧阳洪梅面前,费力地拉挂上一张笑脸,上下打量着欧阳洪梅,颤抖着声音道:“欧阳老师,这件绿毛衣显得太俏了点,你应该穿上那件七千八百美元买的貂皮大衣,那件衣服才符合你的身份。名人嘛,大戏剧家嘛,贵夫人嘛!”欧阳洪梅紧紧地咬着嘴唇,用不锈钢小勺神经质地搅着咖啡,轻轻说道:“三妞,没想到你这样爱玉豹。那件大衣用不着你操心了,天一冷,我自然会穿出来的。玉豹不是说已经和你了结了吗?”申玉豹怯生生地插一句:“断了七八天了。”三妞格格格地笑了起来,“断了?断了他也再不值钱了。他的人,在我的身子里搅了半年多,柴火棍也不如了。我是个啥人,你欧阳老师清楚得很。那件大衣也是我穿过的。玉豹不让我穿,他是说我还不够贱,浪得还不够。你问问他?”申玉豹目光游弋起来,喃喃道:“我没说,我没说,她摸了一次,我还打了她。”

  欧阳洪梅一看众人早在看戏了,心里道:李金堂,我就不信你没听到风声,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办!像是突然间进入角色,放肆地大笑起来,“三小姐,我还没有和哪个女人争风吃醋过,也不想尝这个味道。衣服不衣服咱们也不用说它了,你还摸过,我连碰都没碰过它。它和申玉豹送给我的所有的东西,一起放在我的废纸篓旁边。你也不用故意说那些肮脏话恶心我,也恶心你自己。你能有今天,不容易,你不珍惜,我还想替你珍惜呢!你我不就是为了这个男人?你看他如心尖宝贝。我呢,并不特别看中他。不过呢,他一再表示,愿意一辈子当我的奴隶,而我呢,正好是一个爱使唤男人的女人。正好借这个机会考验考验他,要是他口是心非,你或许就能重新得到他了。玉豹——”申玉豹答应了一声。欧阳洪梅道:“你把你身上带的钱都掏出来。”申玉豹顺从地把身上带的钱全部掏出来放在小桌子上。欧阳洪梅抬头看一眼三妞,“我让他干什么,你表示反对,要是他听我的,你走,不听我的,我走。你不是认为我贪他的钱吗?玉豹,把这几千块钱烧给她看看。”申玉豹迟疑一下,掏出打火机,拿起了一沓钱。三妞喊道:“你别听她的,她是个疯子!”有人喊:“烧啊,申总。”有人喊:“别烧,别烧,能买一两台大彩电哩!”

  欧阳洪梅脸上现出了怒容,音调也变了,歇斯底里地喊:“我数到三,一,二——”申玉豹颤着手把几张钱点燃了,引出一片惊呼声。欧阳洪梅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笑,“三妞,还用不用再试试?譬如,烧烧他的头发,让他出点血见见红什么的。玉豹说了,我让他杀人他都愿意。你说还试不试?不想试了,你就去唱你的歌,我跳我的舞。唱得好,我让他多给你点小费。”话音刚落,三妞扬起手一巴掌掴在申玉豹脸上,顺势把申玉豹扑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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