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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申玉豹的四个跟班忙过去救主,三妞已被申玉豹推开。几个跟班一见申玉豹脸上多了几道血印,用力一推,三妞就摔倒在地上了。三妞又爬起来,几个男人已经准备对她动手了,一个说:“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三妞哭喊着再扑过去,她又被几个男人推倒了,跌在一个男人怀里。林苟生把三妞塞给四小姐道:“抱紧她!”捋捋袖子骂道:“仗势欺人的兔崽子,识相的都给我滚一边去,要不然你们就会和你们这个臭主子一起当众出彩。我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狗杂种!”他的多肉而多疤的脸扭曲着,额角的长疤因为充了过多的血变得紫红,看上去显得特别的狰狞,这股逼人的气势把四条汉子逼退了几步,死死地裹住了申玉豹。林苟生咬着牙道:“申玉豹,老子今天就要剃剃你这颗刺儿头,别草鸡了,站出来呀。一个对五个,咱们啥家伙都能用,只对你一个,咱们只用这双拳头,你看着啥顺手拿啥吧。”申玉豹的脸已叫三妞抓出几条血道,硬着头皮朝前挤着:“闪开!我申玉豹怕你!你算哪把夜壶!”白剑已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他万万想不到欧阳洪梅会用这种方式打败三妞。三妞叫四小姐抱住后,一口气憋住,晕倒在四小姐怀里。白剑掐了一会三妞的人中穴,听见三妞哭出了声,站起来一看,林苟生已经和申玉豹摆开了打斗的架势,刚想喊,只听欧阳洪梅放声大笑起来。众人这才突然间发现,这个女人刚才一直稳稳地坐在原位上。林苟生扭转身子道:“你笑什么!”欧阳洪梅嫣然一笑道:“笑你还不如那个鲁智深!套用一句戏文:来将报上姓名。”林苟生眯着眼睛朗声答道:“双木林,贱名苟生,苟且偷生。做过两年补充右派,当了几十年的现行反革命,蹲过九年半大狱,当了八年流浪汉,现在是珠宝商,将来是林亿万。这个申玉豹算是我一个挂名弟子,跟我学过生意,后来学会了坑蒙拐骗。欧阳团长是不是想替他说情啊。”

  欧阳洪梅粲然一笑,慢慢站了起来,“林苟生,听说过这么个人物。今天的事与玉豹无关,事情由我引起,你打抱不平,也该讲个冤有头债有主吧。欧阳洪梅今晚有什么不是,说出个一二三呀。申玉豹和我谈恋爱,不犯法吧?你说不出不是,那就是你管得宽了。玉豹,咱们走。”

  林苟生上不去,下不来,干住了,横了横心道:“申玉豹得留下。”欧阳洪梅走过去拉住申玉豹道:“这不是土匪窝子,不是黑社会的巢穴,我看谁敢拦!”扯住申玉豹就走。林苟生双臂一展,“慢着!若是从前,我林苟生看在你艺术家的名分上,可以放他一马。现在不行了,你成了我挂名徒弟的女朋友,你的话也就不值钱了。”白剑大叫一声:“老林,你冷静点,别冲动!”

  欧阳洪梅怔住了,下意识地放开了申玉豹。白剑挤过来推开了林苟生,像是很厌烦地摆摆手道:“你们走吧!”欧阳洪梅的嘴角抽动几下,冷冷地笑道:“白记者,大功还没告成,先学会了贵人多忘事!一般个熟人,见了面总该打个招呼吧?我们总算……”咬咬嘴唇道,“在一起吃过饭,洪梅还替过你十六杯酒。”嘴唇抖着:“你爷爷病故,洪梅总还亲手剪了白花表示过心意吧?人说你是千古第一个冷面杀手,我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呀!现在看,真是这么回事。”白剑的脸色青青白白,双手绞着,吞吞吐吐嗫嚅着:“我,我没想到……你,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好像是在一场噩梦里。你,你像……好了,改日我一定登门道歉。这是申总经理,我都记着呢。”欧阳洪梅又吃吃笑了起来,“白剑,我有这个资格直呼这个名字吗?你不要当真,有时候我喜欢开玩笑,把玩笑开成跟真的一样,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楚。我有点神经质,请你原谅。今天,今天的事太刺激人了。天呢,看我说这么多干吗?谢谢你今晚阻止了一场流血事件,使,使这个丑闻长成了一个侏儒。你看看,这个词用得太不恰当了,一个侏儒一样的丑闻,哈哈哈哈,真逗,实在太恰当不过了。不是吗?你说,你意料中的我是个啥样子?别把我想得太糟,自然,也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就是这样,就是这个样子。好了,我一见你,话就多得不得了。你看,你看,把这么多人都干着了,多不好。别的人倒好,玉豹可是我要当未婚夫培养的人,和你说多了,他怕是要吃你的醋的。已经有人吃过你的醋了,可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总共只见过三面,能有什么?哎呀,真好,你说要到我那里登门道歉,还记得我告诉你的地址吗?”

  白剑脱口答道:“城隍庙街88号,我记着呢!”

  欧阳洪梅眨眨长长的睫毛,咬着指甲,狡黠地一笑:“我现在有两个电话,来历都不平凡。我只说一遍号码,你要能记住,日后……算了,我说一遍,记不记得住都在你,睡一觉忘了都中。”很快说了两个号码,转身走出好问酒吧。

  白剑站在舞厅里,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林苟生走过来把他走失了的魂唤了回来,“小兄弟,她刚才说的一番话不像胡言乱语。你要当心,这个欧阳洪梅似乎……似乎对你格外……格外什么呢?你的幸和不幸怕是要结伴降临了。”白剑心里一沉:这个女人一系列的表现确实很反常,我只见过她三回,细节却记了不少,奇怪。笑了一下,问道:“三妞呢?”林苟生道:“小四在劝哩,估计不碍事,苦水里泡大的孩子,撒撒气也就算了。”

  钱全中一路小跑从好问酒吧赶到李金堂家,春英打开院门,他七八个跨越就进了堂屋,压低了嗓音说:“李叔,是这么回事,今晚她和申玉豹公开露面了,在好问酒吧喝了一杯咖啡。”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嬉笑着看随后进屋的春英。李金堂面部肌肉扭曲不堪,把手中的紫砂壶朝紫檀木方茶桌上砸了一下说:“讲!”春英知趣地撩门帘进了里屋。钱全中俯在李金堂耳边低语着:“她还和三妞闹起来了,三妞又打了玉豹,玉豹的几个保镖要打三妞,一个叫林苟生的壮汉子要和玉豹打架,北京的那个白记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劝住了林苟生。”李金堂猛地把身子坐直了:“你可看清楚了?真是白剑?”钱全中声音高了许多:“没错,确实是他。欧阳团长还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李金堂站了起来,“白剑又回来做什么?他确实又和那个林苟生呆在一起吗?”钱全中答道:“是的,看样子是在哪个包间里喝酒。”李金堂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森,两腿一软跌坐在沙发里。钱全中狠巴巴地说:“李叔,越罚他越上竿子,不如用点别的办法。”李金堂厉声喝道:“胡闹!不是你去年失手,也不至这么被动,正在风头上,藏你都藏不及,你又要干什么?!你还是这么不长进,我算白疼你了。好了,你回去吧,这段时间你更要夹住尾巴做人。”钱全中哭丧着脸说:“李叔,您别考虑我,我愿意蹲十年八年,也不愿看他申玉豹这样猖狂。”李金堂淡淡一笑,“又说傻话了。刘备有句话,叫作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为了玉豹那点事,我不能把你搭进去。几十年了,金堂就靠一个信字、一个义字治龙泉。后来他们去了哪儿?”钱全中答道:“她好像身体很不好,脸色煞白,玉豹扶她坐个三轮走了。我急着来这里,没跟过去。”李金堂挥挥手道:“你回吧。”

  钱全中出了门,李金堂便在心里骂道:这笔害死人的钱呀,你真要把老子的一切都挤个净光吗?!难道是我真的老了吗?小梅梅,你这是在气我对吗?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你要真的觉得我老了,要离开我,你说句话呀!你这么冷不丁地跟了申玉豹,这不是存心丢我的人吗?是啊,我真的老了,眼睁睁看着申玉豹臊我的脸皮,我却没有办法了。钱又能通神了,玉豹如今又学会了用钱,我实在没办法了。是的,我可以抓了申玉豹和钱全中,也可以否认有这笔钱,可是,眼下我不能这么办呀!白剑又回来了,这笔钱要是让他知道了,我就要输光了。也怪我一辈子太争强斗狠了,树了太多的强敌。可是,你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唱这一出呀!李金堂借助茶桌黑漆的油亮,瞥了一眼自己,两颗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如今怎么尽出些斩尽杀绝的狠角儿!刘清松也没有服输,一旦再给他机会,他还会这么温和,还会像个知识分子吗?他决不会再是个秀才,肯定也会变成个杀手。白剑这次来龙泉,存的是打落水狗之心呀!玉豹是只猫,这些年竟也从猫变成虎了。还有那个林苟生,也是冲我来的。变了,变了,人都变了。这种狠和革命时的狠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如今八成都是为了自己。那种东西,那种遥远的美丽究竟是什么时候破碎的呢?难道在我和林苟生争斗时就要碎了吗?是的,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我可以苦苦等待慧娟九年,那时候我多有自信啊!后来呢,过了那场大革命,我就变成了啥样?对付十八岁的小梅梅,我就开始动了脑筋。自从开始拿那笔钱,我就彻底变了。为什么没娶了她?不就是心里怕失去既得的权力?

  可是,难道就这么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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