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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李金堂作了个深呼吸,“朱部长,你把这句话加进去。票数是八比一,当然能代表龙泉县委的意见。我们现行的体制,是党委领导下的领导分工协作。清松,真希望你能尽快成熟起来。”

  刘清松孤傲地一扬头,“别说这些风凉话,上面还有地委、省委、中央,谁能笑在最后,还说不定呢。”

  李金堂心里道:当书记这一关你恐怕都迈不过,冷笑一声:“只怕你没这种好运气!有些东西虽好,不该你要的你要起了贪心,你这条路怕是要到终点了。”

  时隔不久,H省委批准了龙泉地委的决议:暂免去刘清松龙泉县委第一书记职务;龙泉县委副书记李金堂暂代理县委第一书记职务。两个“暂”字都为省委所加。李金堂看见这份红头文件,对着从纸上直往外跳的两个“暂”字发了一阵呆。

  地委当书记倒是实现了让刘清松反省的目的,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后辈吊了起来。他认为这两个“暂”字加得巧加得妙,体现出了省级水平,这样事情就留有余地,可以进退自如。对纯粹个人利益而言,加一个“暂”字,也就给刘清松一旦改掉老毛病后复职的便利,使刘清松不致绝望,认为他这个老前辈胸襟太窄。同理,将来一旦查出了龙泉的大问题,这种本来纯因个人冲突的处罚,就完全变成了对龙泉工作的深谋远虑。整人,确实是门高深的艺术呵!

  白剑在北京很快领教了龙泉战法的厉害。《洪荒作证》没触及较大的贪污实例,成了龙泉和柳城攻讦的靶子:近千万救灾款不知去向,却没写到一个大贪污犯,这不是虚构又是什么?韩曾副社长令他速回龙泉,“你为啥不写一群苍蝇?如今,你只能再去龙泉抓一两只小老虎了。忒没经验了。要赶快去趁乱抓一只,抓一只,你的文章就基本立住了。”

  林苟生没想到白剑这时会只身回来,惊叹一声:“天爷,你咋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露面!”白剑诧异道:“有多凶险?”林苟生就把这两天听到的大概情况讲了一遍,说道:“城里人都知道你是要扳倒李金堂,你应该看看风向再说。有可靠消息说,柳城方面的态度于你很不利。”白剑笑道:“预料之中的事。北京方面评价不错。要是一边倒地叫好,我倒认为不正常了。我自信还没把他们惹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也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趁现在来摸点真实反应,等人家都布置好了,听的只能是假话。”停顿了一下,又道,“怪我写作时考虑不周,只注重了宏观把握,没能下大气力挖出几个次重量级的贪污案,局部出现了破绽影响了整体的真实感。韩副社长让我回来赶快趁乱抓一只小老虎。”林苟生面露惊诧的神情,“有道理。我也把这一茬给忘了。只怕你来晚了一步。刘清松暂时被免了职,回柳城当了寓公,这浑水摸鱼的巧宗怕已经错过了。”又觉得这样说会泄白剑的气,这个堂吉诃德要是撒手不管了,名照样能出,李金堂虚惊一场,借机登上一把手的宝座,这半年多不是白忙乎了?赶忙改口道:“嗨!我倒忘了咱是咋查的账。如法炮制,我就不信抓不住一两只小老虎!抓住小老虎,才能把大老虎咬出来。眼下,最重要的怕是你的安全,只要能防他们暗算,就不妨事了。这方面老林恰恰在行。能把不倒翁李金堂闹个鸡飞狗跳的,已经值得喝一杯小酒了。明天我再陪你到茶馆坐坐,让我的兄弟们暗中认认你这张脸,他们想用黑道整你,就没那么便当了。”白剑投去感激的一瞥,说道:“李金堂他们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林苟生认真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上一次为那样一篇小文章,咱不是已经吃过亏了吗?这方面听听我这个老江湖,准没错。这次去扬州,学了句骂人话,辣块妈妈!咱们一鼓作气,赶他们到赵河喂鱼虾去。走,去好问酒吧。”

  好问酒吧今晚有点反常,两人走到门口,就有一穿着西装的男人迎过来问道:“二位先生是吃饭呀是跳舞?”林苟生道:“吃饭咋讲?跳舞咋讲?”那男人说道:“吃饭请便,跳舞就请改天来,今晚我们包场了。”林苟生本想出个难题,一想今天高兴,惹了闲气划不来,就说:“我俩只吃饭。”

  路过舞厅,林苟生发现座位上的男女个个衣着不俗,咕哝一句:“月二四十没见,酒吧也上了档次。七点钟开跳,乐队已到齐了,还都穿着燕尾服。”两人进了老地方八号包间。四小姐一身蓝制服,歪戴着一顶船形帽紧紧跟进去,拍打了椅子,抹了桌子,脸上的一层怪笑久也不褪。林苟生看了觉着怪异,手指弹打着桌子道:“小四,多日不见大叔,招呼也不打一个,只顾偷笑个啥?”小四一脸嫣然,扑哧笑出了声音,“我是想这事有些蹊跷,说冷清哪,冰井一样,都是生人冷面的,整日里想找个拉呱的也找不见,憋得不行。这说热闹,竟一个都没缺,还不把天闹塌了?这么一琢磨呀,就直想笑。看大叔一脸喜相,又和这位白大哥一起来,准是又要喝酒了。”林苟生道:“人逢喜事,哪有不痛痛快快喝的,上最好的菜,有真茅台给我们上一瓶。”

  四小姐端了六个冷盘上来,却没拿酒。又上了两个热菜,酒还没拿来。林苟生就问道:“咋搞的嘛!没有真茅台,拿瓶真五粮液也中,总不能让大叔和白大哥干吃吧?”四小姐又抿嘴笑道:“小四是心疼大叔,想让你们先吃点菜垫垫胃,这等会儿看戏也罢,喝闷酒也罢,就不伤身体了。酒这就给你们上来。”转身闪了出去。

  白剑吃了几筷子菜,说道:“这个小四今天有点神神秘秘的,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四小姐又端来一盆麻辣鱼,把茅台酒打开,笑着又要走。林苟生喊道:“小四!你吃的笑药要是还剩的有,给大叔留一点。你不知道大叔最爱笑!”四小姐道:“小四这笑药,送给你吃就不灵了。我还是给你说点别的吧。你猜猜今天是谁包的舞厅?我知道你也猜不出来。我呢,也只敢偷偷给你们说说。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为啥包了舞厅,又不对内对外说是包了。如今我才弄得半明半白。包舞厅的是申大老板申玉豹!这舞厅里的男女,吃了喝了拿了最后还可以领一份工资。”林苟生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以为是多大的新闻哩!申玉豹钱多了烧得慌,啥洋相不出来?我听说他死乞白赖追欧阳洪梅,白扔了几万块钱,李金堂小使手段,就折他一百多万。相比之下,今天的事又算啥。”白剑心里道:这事有点意思,申玉豹追李金堂的情妇,保护伞没了,玉芳的案子说不定马上就能翻过来,这个老林,这么大的事,咋就不早点说说。四小姐道:“大叔不出门,遍知龙泉事,好生了得!你肯定又是刚从外面回来。如今又出了新情况。这事就牵扯到白大哥了。前些天,全城都在疯传,白大哥一篇什么文章,整得全县上下都在开会。李副书记这一忙,申玉豹还不趁机朝他后院点火?这种机密事,小四不敢多说了。有句话到了嘴边,咽不回去了,不知大叔听了会喜会忧。还是说了。前些日子,三姐突然回了酒吧,像是遭人打劫了,首饰叫捋个精光,耳垂都撕破了,流着血,鞋也没了。”林苟生腾地站了起来,“三妞在哪里遭的歹人?”四小姐莞尔笑道:“不是小四刚才多留了心,这菜你怕吃不下去了。你别急,三姐没遇到歹人。再问,啥也没说。人倒是显得平心静气,天天晚上登台唱歌。说来也怪,三姐久不登台,登台一唱,大家都觉得比从前唱得不知好了几成,像遇了仙人点化。说她和申玉豹分手了吧,又不大像。所以我才觉着蹊跷,所以我才说大叔你不知该喜该忧。今天申玉豹闹这一出,我猜怕是要引出一台大戏。你们慢慢喝,我今晚还得照应舞厅的客人。”

  林苟生果然就无心动筷了。白剑安慰道:“三妞离开了申玉豹,你不是又有一个干女儿了吗?”林苟生苦笑一下:“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不瞒你说,听说申玉豹向欧阳洪梅求婚,我见过三妞。她什么都知道,却很自信申玉豹会碰个头破血流再回去。我看她是迷上这个杂种了。这三妞,外柔内刚,弄不好就会出大事。”白剑眼珠一转,说道:“按说这个欧阳洪梅不该是这个样子,你不是说她和李金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吗?再说,申玉豹又是李金堂一手扶持的,申玉豹也不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呀!”林苟生仰着睑,幽幽地望着一个壁灯,这个姿势保持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人心最难揣摩,特别是欧阳这种女人,做出的事匪夷所思,事后一想,招招式式都在情理。她和李金堂这样维持了十几年,鬼知道是啥前因后果。你说的也是,照理,欧阳这种女人不该在申玉豹面前动心。啥货色嘛,早十年,还是养头母狗混日子的主儿。不过,遇到这样十年,人变成狗,狗变成人,都不稀罕了。老江湖遇到新问题,猜不透,实在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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