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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那天下班后,小姨不想回家,她在办公室里滞留了很长时间。清清工一间一间地扫地拖地,把整栋大楼打扫完了,门房也来过好几次,挨着检查每个办公室的门是否关好了,然后关上大楼里的灯。小姨看出门房已经有了明显的疑惑,想问又不好问,知道文化局办公大楼里没有留宿的规矩,自己再待下去,也不能待到第二天天亮,看着天色已经很晚了,就收拾了东西,拎上提包,锁了门,下楼来,走上早已空寂无人的大街。

  小姨没有乘车,慢慢地往家走,回到家时已是很晚了。推开家门一看,鲁解煌还没睡,在外屋里喝酒,手里拎着个酒瓶子,也没有什么菜,桌子上撰了一碟渍糖蒜,基本上没有动,人是早已喝得酩酊大醉,爬在那里,就差没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小姨没吃晚饭,但也没胃口,看见鲁辉煌那副样子,更加反胃,也没有心思搭理鲁辉煌,去衣架旁挂好提包,脱了外套,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水,靠在那里,慢慢地喝下肚,放了水杯,进了卫生间,洗了梳了,径直走进卧室,脱衣上床,把被子拉过来,人捂在被窝里,在灯下看书。

  小姨看了一会儿书,正准备睡,鲁辉煌推开门,歪歪倒倒地进来了,脚下站不住,把一张椅子带倒了,想要去扶,人没站稳,差点没滑下去。

  小姨看了看他,冷冷地说,屋里没你的被子,你的被子在外面。

  鲁辉煌撑着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脸色紫红着,眼睛直直的,喘着粗气,好像要把一肚子的酒压着不让涌出来,又好像要憋足了劲变成一头野兽。

  小姨发觉鲁辉煌的情绪不对劲,放下手中的书,说,你干什么?

  鲁辉煌说,我,我不在外面睡了,我得睡,睡回来。

  小姨再拿起书来,冷冷地说,你喝醉了。

  鲁辉煌说,我是喝,喝醉了,那又怎么样?

  小姨有些厌烦地说,厨房里有凉开水,去喝两杯,醒醒酒,把门给我带上。

  鲁辉煌说,我不喝凉水,我要你,起,起来和我说,说话。

  小姨说,我明天得上班,不想说话,再说我也不想和一个酒鬼说话。

  鲁辉煌说,我不是酒鬼,我是你,你丈夫。

  小姨不想纠缠下去,把书签夹进书里,脱了外套,钻进被子,伸手闭了灯,脸朝里,睡了。

  鲁辉煌踢开椅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差一点又跌倒在床前。他走到床前,一把将小姨身上的被子掀开。

  小姨一下子坐起来,说,你想干什么?

  鲁辉煌说,你不和我说话,那你就和我睡觉。

  小姨说,我不想和你睡觉。

  小姨说完就去抓被子,重新掩住自己,躺了下去。

  鲁辉煌再一次将被子抓住,乜斜着眼,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嘴里喷着酒气,说,梅,梅琴,你不要太,太过分了,我鲁辉煌好歹也,也是个男人,不能让人这么摆,摆布!

  小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鲁辉煌已经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了,并且扑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小姨拼命地反抗,手脚并用抵挡着鲁辉煌。醉了酒的鲁辉煌力大无比,完全不容小姨抵挡,三两下就将小姨贴身的衣服扒了下来。小姨腾出手来,在鲁辉煌脸上抽了一记,但很快地,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鲁辉煌像个疯子,嘴里吐着酒气,很快占有了小姨。

  疯狂在最后的那一刻结束了,鲁辉煌像一只撒完了气的皮球,停止了动作。小姨无比厌恶地将他推开,起身下了床,冲进厨房,找到了菜刀,转身冲进卧室。

  小姨冲进卧室的时候愣住了。她看见鲁辉煌跪在床上,捂着脸,嘤嘤地抽泣着,他的样子,是完全崩溃了。

  小姨闭上了眼睛,站了一会儿,睁开眼,将手中的菜刀往地上一丢,说,滚开,别让我再见到你。

  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鲁辉煌和小姨实际上一直处在分居的状态里。

  鲁辉煌从家里搬了出去,住进了剧院他过去的单身宿舍,吃住都在剧院。这中间鲁辉煌去文化局找过两次小姨,被小姨从她的办公室里赶了出来。他给小姨打电话,小姨一接到他的电话就把线掐断了。小姨拒绝与鲁辉煌谈任何有关他们之间的事情。小姨对鲁辉煌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事情好说了。小姨还说,你放心,我不会主动和你提出高婚,但如果你提出来,我想我会接受的,这是我们之间谈话的惟一可能。

  鲁辉煌因为假造档案的事,最终受到行政撤职的处分,从京剧院院长的位置上撤了下来,在院办做一个一般的办事人员,他从什么都不是开始,飞快地上升,上升,然后跌落下来,又回到一开始的位置上。这种打击对鲁辉煌十分沉重,使他几乎抬不起头来,整天情绪低落,没精打采。但鲁辉煌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团里有人过去和他关系不错,他当上院长后有些疏于来往了,现在他又不当院长了,那些人就又来找他,在他耳边说小姨的坏话。

  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小姨和鲁辉煌才正式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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