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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不过,这首歌真的好听。今天老总召集大家开个会,他说景气渐渐复苏,公司业务也开始成长。要不了多久,便可以恢复正常上班,薪水也会恢复正常。照理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我听到时的第一个反应却是:下班后还能跟珂雪喝杯咖啡吗?如果恢复正常下班,那么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可是通常会拖到六点。珂雪六点半要上班,六点十分左右就得离开咖啡馆。这样岂不是我刚走到咖啡馆时,珂雪正好要离开?就像《鹰女》这部电影的情节:男子白天是人、晚上是狼;女子白天是鹰,晚上是人。两人注定无法以人形相见,只能在短暂的日夜交替时分,匆匆一瞥。 “太悲伤了。”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其实可以不必悲伤。”老总说。

  “真的吗?” “你不要干这个工作就可以了。” 我的思绪立刻回到会议现场,老总正瞪着我,我搔了搔头,赶紧闭嘴。如果公司的业务开始成长,那现在这种上班较为清闲的日子,恐怕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了。写小说久了,好像忘了自己的工作,以为写小说是生活的重心,这实在不太应该。话说回来,写小说可以放弃,但要我放弃跟珂雪喝杯咖啡的机会,那绝对是做不到的。光是用想的,就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下班后,到咖啡馆跟珂雪喝咖啡时,脑子里还是在想这件事。珂雪问我怎么了?我跟她详述老总开会时所说的话。她说没关系,还有礼拜六、礼拜天呀。我想想也对,便不再自寻烦恼。不过我又忘了告诉珂雪:她是一幅会让我心里有所感受的画。而她也没继续问。我想这样也好,因为就像礼嫣所唱的:我是坚硬的岩石,只能选择沉默。

  坐捷运回家的途中,我突然想到:我可以不必对珂雪明说啊。我只要把对珂雪的感觉写入《亦恕与珂雪》中不就得了。这样,珂雪看完小说后就会明白了。想通了这点,我不禁在捷运列车上哈哈大笑。

  回到家以后,又出现一个好消息:大东的剧本终于写完了。大东很兴奋,找来了鹰男和蛇女,并让小西下厨请大家吃饭。小西在厨房忙碌时,大东在客厅讲解剧本的结局。他愈讲愈得意,还站在沙发上弹来弹去,有些得意忘形。 “你平时沉稳得很,但如果碰到兴奋的事,却显得太激动。”我说。 “是啊。”鹰男说,“这算是个缺点。” “嗯。”蛇女也点点头。 “狮子,已经是万兽之王,总不能,因为它不会飞,就说它不好吧。” 小西在厨房说出这段深奥的话,我们三人的嘴巴同时被冻住,大东也差点从沙发上跌下来。吃饭时,原本气氛很热烈,但蛇女突然掉下眼泪。你看过蛇在流泪吗?或是说,你能想象吗?所以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干吗哭?”鹰男问。蛇女狼狈地擦拭眼泪,说:“我现在好丑好丑,所以不要跟我说话。” “你曾经漂亮过吗?”鹰男说。蛇女的脸色立刻由白变青,简直比川剧中的变脸还迅速。鹰男挨了三记重击后,大东才问蛇女:“怎么了?”

  “没事。”蛇女回答,“只是突然觉得悲伤。” “喔?”我很好奇。 “我只要看见别人很幸福,就会为自己感到悲伤。” 蛇女说完后,看了大东与小西一眼。 “我倒是看见别人很悲伤,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鹰男说。 “你还想挨揍吗?”蛇女说。鹰男识趣地闭上嘴。吃过饭后,大东与鹰男、蛇女在客厅讨论,小西也在。他们主要讨论接下来的蛇女和鹰男的剧本。我听了一会,便回房间写我的小说。写着写着,就想到悲伤这种东西。悲伤真是一种神奇的情绪,总会无声无息、无时无刻、莫名其妙而来。幸好我还是睡得很安稳,没被这种情绪影响。但隔天一早进了办公室,便感到悲伤,因为已经过了八点一分。我垂头丧气地往里走时,听到礼嫣说:“别忘了今晚的尾牙宴哦。” “尾牙?”我停下脚步,很疑惑。 “昨天周总在开会时说的呀,今晚要吃尾牙。”

  “是吗?” “你开会时一定不专心。”她笑了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天开会时一直在想着跟珂雪喝杯咖啡的问题,所以根本不知道今晚有尾牙。礼嫣跟我说了尾牙的时间、地点。餐厅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饭店内,时间则是晚上七点。这次公司联合其他三家有业务往来的公司共同举办尾牙宴,算起来大概会有二十桌。关于尾牙,我最大的兴奋是对于摸彩的期待。去年抽中蚕丝被,盖起来柔柔软软的,后来还用它来形容珂雪的笑容。今年会抽中什么呢?正在幻想是否会抽中第一特奖时,老总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他跟我讨论新接到的案子该如何进行,这一讨论便是一整天。五点过后,我开始坐立难安,但老总还没停止的迹象。到了六点,我终于忍不住说:“可以了吧。” “可以什么?” “可以结束讨论了吧,再讨论下去就天荒地老了。” “是日月无光吧。” “知道就好。” “嗯?”老总拉长了尾音。我不敢再说话,只好呆坐着,并像蛇女一样,不安分地扭动着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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