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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嗯。你的想像力很棒。” “那你呢?”我说。 “西部的海是亲人,要用水彩来表达明亮、温暖的感觉。而东部的海是爱人,色彩不能稀释,最好用油画来表达浓烈与热情。” 我听到她又用了亲人和爱人的比喻,不禁一愣。 “怎么了?”她说,“说的不好吗?” “不。”我回过神,说,“比喻得太好了。” “谢谢。”她笑了笑。

  回程的路上,几乎全车的人都在睡觉,珂雪、礼嫣也是。我反而是睡不着。试着闭上眼睛,但老觉得心里有东西在翻滚,始终无法入眠。干脆又把小说稿子拿起来看,只看了几页,眼皮便觉得沉重。不知道该庆幸我的小说可以让人心情平静,还是该惭愧它会让人看到睡着?车子回到公司楼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事。彼此简单道别以后,大家便做鸟兽散。小梁跑过来对礼嫣说: “很晚了,女孩子独自回家很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礼嫣摇摇头,“我爸爸已经叫人来接我了。”

  “喔。”小梁显得很失望。 “别失望。”李小姐拍拍小梁的肩,“你送我回去吧。” “这……”小梁欲言又止。 “我也是独自回家的女孩呀。”李小姐说。一辆黑色的轿车接走礼嫣,李小姐拖着小梁也一起走了,我和珂雪则往咖啡馆的方向走。走到咖啡馆时,发现老板站在门口。 “咦?”我看了看表,“这时候你应该打烊了啊。” “你管我。”老板回了我一句后,接着说,“进来喝杯咖啡吧。” 珂雪转头问我:“好吗?” 我只犹豫两秒钟,就听到老板说:“不用付钱。” 我便朝珂雪点个头,一起走进咖啡馆。我们还是坐在“已订位”的那张桌子旁。虽然是同一家咖啡馆、同一个老板、同一张桌子,但窗外的景色已完全不同。以往都是下午到刚入夜的时候在这里喝咖啡,现在却是深夜。少了窗外的明亮,少了她画图、我写小说的样子,让我觉得坐在椅子上的感觉有些陌生与不自然。珂雪好像一直在想着某些事,然后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笑什么?”我问。

  她收起奇怪的微笑,改用正常的笑容:“你一定很喜欢她。” “喜欢谁?” “礼嫣呀。” 我突然觉得耳根发烫,有些困窘。老板端了咖啡过来,把咖啡放在桌子上,然后说: “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你又知道了。” “上次你跟她一起来喝咖啡时,我就知道了。” “你跟礼嫣一起来过?”珂雪睁大了眼睛。

  “这个……”我觉得头皮又麻又痒,用手抓了几下,“那是因为……” “嗯?”珂雪问。 “说来话长。”我说。珂雪笑了笑,看我非常尴尬,也不再追问。喝了一口咖啡后,便说: “说说礼嫣吧。” “要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喜欢她呀。” “哪有。”我有些心虚。 “你别忘了,”珂雪笑了笑,“我看过你写的小说。” “真的要说吗?” “嗯。”她点点头,“因为我想听。” “我第一次看到礼嫣,发现她很漂亮,没多久,便觉得自己喜欢她。” 我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这样会不会很肤浅?”

  “肤浅?”珂雪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因为她长得漂亮便喜欢,这难道不肤浅吗?” “如果喜欢美丽的东西就叫肤浅,那所有学艺术的人都很肤浅。” “为什么?” “因为学艺术的人都在追求美呀。”她笑了笑,接着说, “喜欢美丽的人、事、物是天性,不是肤浅。” “是这样吗?” “我们喜欢一幅画的理由很单纯,就是因为美。难道你是因为这幅画心地很好、个性善良、会孝顺父母和报效国家才喜欢它吗?” 她说完后,自己觉得好笑,便笑了起来, “而且呀,喜欢美丽的画的人,叫品味;而喜欢美丽外表的人,却叫肤浅。这样讲不公平吧。” 她还是笑着的,我也跟着笑了笑。

  “有的画虽然美,但就只是美而已,喜欢的感觉很简单;但有的画,可以让人有共鸣或是感受,那便是更深一层的喜欢了。” “嗯。”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如果礼嫣是一幅画,你的感觉是什么?” “刚开始是单纯的喜欢,后来我觉得可以听到声音。” “然后呢?” 我仔细想了一下:“没有然后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我呢?”

  “你?” “嗯。如果我是一幅画,你的感觉是什么?” 虽然这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但突然面对时,我却无法直接了当地回答。而且这问题并不像吃饱了没、天气如何、现在几点那么单纯。 “打烊了。” 老板出现在我们桌旁,说了这一句。 “干吗突然说要打烊?” “太晚回去不好。”老板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 “怎么开始关心我了?”我问。 “我关心的人不是你。”老板说。珂雪笑了笑,收拾好东西。我陪她一起走出咖啡馆。我们慢慢走到她的车旁,我帮她把东西放好,她发动了车子。 “你刚刚那个问题,我想……” “没关系。”她摇下车窗,“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然后她摇上车窗,挥了挥手,便开走了。我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她时,她的车子已经被黑夜吞没。搭上最后一班捷运列车,我回到家。客厅是一片黑暗,我猜大东大概不在,便直接回到房间。洗个澡后,打开计算机,想把这两天的进度写进《亦恕与珂雪》里。只写了几分钟,便呵欠连连。关上计算机,直接扑到床上,没多久便进入梦乡。早上醒来时,觉得精神很好,应该是昨晚睡了个饱觉。出门上班时,还在地上捡到十块钱,真是幸运。一走进公司大门,看看墙上的钟,刚好八点,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礼嫣也笑了笑,清清喉咙,开始唱: “亲爱的海呀,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说?为何你的倾诉,总是一波接一波?不要认为你的汹涌,我无法感受;我知道你激起的浪花朵朵,是情人间的问候。请看看我的心,已被你侵蚀与淘落。但我是坚硬的岩石,只能选择沉默。” 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我从未听过,应该又是礼嫣自己作的歌。 “怎么样?”礼嫣问。 “很好听,有一种澎湃的感觉。歌名叫……” “我还没命名呢。” “这么好听的歌,怎么可以没有名字?” “这样呀……”她想了一下,“那么,就叫《海与岩》吧。”

  “《海与岩》?”我说,“嗯,不错。” “谢谢。”她笑了笑。走到我办公桌的路上,脑子里还回荡着这首歌。礼嫣取名的方式跟我很像,我把小说叫:《亦恕与珂雪》;她把歌名叫:《海与岩》。看来我和她同样都是不太会取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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