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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李力真气急败坏地说:你先别得意,咱们走着瞧!说完,耗子一样灰头土脸地溜了。

  我反身上楼敲开迟丽家的门,对情绪波动的迟丽说:李力真的话你都听见了?别难过,为这种人难过不值得。

  迟丽说:谁说我难过了?你可别瞎猜啊,我俩什么事儿都没有,他作为同事关心我,我作为同事也不好冷脸拒绝,谁知道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我说: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害我胡思乱想半天。

  迟丽说:我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才不说呢。

  我开玩笑说:幸亏你没找他,不然我还真死不瞑目呢。

  迟丽说:我不是说过了嘛,这辈子不找了。

  我们就这样一个门外一个门里地谈着,不时有人上楼下楼,都暗暗投来奇怪的目光。我知趣地告辞,走在八月闷热的风里,想着迟丽说过的话,心里又喜又忧。

  次日上班时孟庆钧和顾蕾都给我打电话,说大李子和他媳妇崔妍昨晚一起进去了。我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忙问他两口犯了啥事儿,二人都说不知道。我张罗救人,顾蕾说:要在几百年前,我指定身穿夜行衣腰别大砍刀飞檐走壁前去搭救,可现在不行了,张无忌令狐冲来了都白扯。

  我马上给沈雯打了个电话,把大李子的事情说了,让她帮忙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沈雯说:刘角,你怎么有这么多跟法律过不去的朋友啊?

  我说:没办法,我的朋友都是社会精英,上天堂是他们,下地狱也是他们。

  沈雯说:你老老实实别出格就行了。

  下午,沈雯回了电话,说大李子涉嫌敲诈,已被警方正式逮捕。

  原来,崔妍和单位的老会计胡搞,大李子本想将媳妇一休了之,又觉着太便宜那个老会计,就逼他交出五十万精神损失费,否则告到他单位和家里,然后再打折他的双腿。老会计眼看要退休了,十分珍惜那张老脸,更珍惜他那两条骑过别人老婆的神腿,当即接受了大李子的条件,可他一个月也就一千多块,帮别人数了一辈子的钱,自己根本没几个子儿。大李子向老会计面授机宜,叫他和崔妍大力配合,将革命小手伸向公家的钱袋。老会计走投无路,仗着自己账上功夫了得铤而走险。大李子拿到五十万后嫌不过瘾,叫老会计再整五十万,老会计越想越怕,觉得这么干下去连命都保不住了,只得拿出勾引人妇的勇气投案自首了。大李子没等来第二个五十万,倒等来了两只手铐。崔妍害了两个男人,又被两个男人所害,成了大连市最漂亮的女犯人之一。

  我想让沈雯帮大李子辩护,沈雯说:这是个小案子,所里的见习律师出庭就足够了。

  我说:大李子这孩子从小命苦,要不是被败家媳妇儿气疯了,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傻事儿,我俩的交情比山高比海深,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毁了,沈律师若是力所能及,就出手救他一救吧。

  沈雯说:我尽量办吧,但我想再提醒你,律师是依法辩护,不是救的事儿懂吗?

  我又给孟庆钧和顾蕾打电话,建议晚上在顾蕾家集合,多叫几个圈儿里人,议一议大李子的破事儿,两人都表示服从组织安排。我之所以选在顾蕾家,是因为他一个人住一套一百四十平米的大房子,在十九层的天星公寓顶楼,还有一个四十平米的空中小花园,适合聚众整事儿。

  还没下班,柳叶就给我打电话,叫我下班以后哪儿也别去,回家等着她问话,口气冷得吓人。我说:我约好了晚上去顾蕾家,你有啥急事儿现在就说,要是不急就等我办完事儿回家再说。

  柳叶说:编的倒挺像的,是去迟丽家吧。

  我一听柳叶又抽风了,气咻咻地说:你猜对了,加十分!说完挂了电话。

  晚上,顾蕾家集结了十几号人,都是平时在一起玩得顺手的弟兄。大家一边喝啤酒一边磋商,最后一个个竟全都灭了火,因为除了可以帮大李子聘请律师和返还赃款外,我们在法律面前真的无能为力。

  众人散去后,我和顾蕾、孟庆钧等几个铁子在露天小花园相对无言。望着身下灯火迷离的大连,我意识到我们这帮当年的学生蛋子已经不再单纯,爱情也不再是我们的唯一梦想,我们向这座城市索要的东西太多。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八A

  2001年10月,我无心于新学期的功课,请了三个星期的假,分别去了卢森堡、荷兰和瑞士。我已经决定回国,想在回国之前尽量多看看欧洲。我暑假总共赚了近一万马克,除去法兰克福到北京的机票钱,足够我沿途挥霍了,可我实际上很节省,坐最便宜的火车,住最便宜的旅馆,吃最便宜的饭菜。我要省钱,要把省下的钱带回国内去。

  我一天比一天思念柳叶,一天比一天牵挂她的生活境况。那个苏州姑娘,仿佛一个神秘的使者,点开了我心灵的天眼,让我在回忆中拨开迷雾,看清了很多以前无法看清的东西。我看见了几年前的刘角,多疑的自私的刘角,愚蠢的迷乱的刘角,固执的狠心的刘角。我看见我和柳叶的婚姻死了,但我们的爱情还活着,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去救活它。

  旅游归来,贝林克夫妇交给我一封郎燕寄来的信。我拿着信,心开始微微颤抖。我知道我伤了她的心,所以怕这是一封告别的信。我仿佛看见她丢下这封信后,驾车离开曼海姆,离开路德维希港,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再也找不到她,再也没有她的任何音信,就像三年前的柳叶那样,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郎燕的信很奇怪,什么话都没有,只画着一张简单的街区地图,旁边写着一个路德维希港萨兰大街附近的地址。我猜了半天,感觉是郎燕的新住址,看看时间尚早,就出门往路德维希港赶。很久没见过面了,再不主动去找她,显得我刘大官人也太小家子气了。

  巴士上了科尔特大桥,眼睛和心情都亮堂了许多。我喜欢跨越莱茵河的感觉,只是经常转向,弄不清是从曼海姆过河去路德维希港,还是从路德维希港过河回曼海姆。

  郎燕曾对我这种感觉作了弗洛伊德式的分析:“桥嘛,粗壮而结实,所以和男人有关。河嘛,蜿蜒舒缓很像女人,又是鸿沟或伤痕的象征,所以和女人方面的挫折有关。结论是,你深陷感情迷局,渴望飞跃一道心灵的天堑,但你太优柔寡断了,至今都迈不出第一步。”我觉得郎燕和弗洛伊德都是在扯淡,但也觉得人家这淡扯得很有水平。

  到了路德维希港,我按图索骥找到了那个地址,是一处年代久远的公寓楼,门口有一间我喜欢的ALDI连锁超市。我更加肯定这是郎燕的新住址,一敲开门果不其然,她微笑着迎住我,第一句话是“你瘦了”,第二句话是“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一点儿吵架“后遗症”都没有。

  这儿真是郎燕的新家,她原先那个家面积很大,是为了让我落脚特意租的,我搬走后偶尔也回去住过几次,现在她可能觉得我不会再回去了,就又换成了小房子。房间里摆设简洁一如她线条明快的个性,卧房仍旧是芳门半掩,仿佛她从不设防的心,衣柜旁边并排放着两只旅行箱,无声地告诉我这里仍然只是她的一个驿站。我想我并不完全了解郎燕,她内心有个隐秘的地方从不为人知晓,包括李鹏程和我,也许还包括她自己。

  我们愉快地聊天,谁都不提暑假前的争吵之事,仿佛那场风波根本就不曾发生过。她心眼儿大,而且善解人意,就拿这次搬家来说,她本来是要搬到曼海姆去的,可能觉察出了我的紧张和不安,就临时改了主意。男人都喜欢跟让他们感到轻松的女人在一起,那些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张嘴感情闭嘴思念的女人只能加速他们的逃逸。

  郎燕还告诉我,沃特向她求婚了。我听了一愣,心里有些失落和醋意,但很快调整状态向她道喜。郎燕惊奇地问:“你真的以为嫁给一个德国人值得庆贺吗?”

  我说:“是啊,德国粮票有什么不好?何况沃特朴实稳重,跟大众汽车一样可靠耐用。”这是我的真心话,原来我一直以为中国爷们儿最传统最持重最讲责任,来到德国才他妈知道,黄皮肤男人的淫荡和虚伪已经跻身世界前列。

  郎燕没有接着说沃特,竟然说起了李鹏程,说1993年的今天是李鹏程向她求婚的日子。我说:“都啥时候了,还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干吗?”郎燕说:“我没有不开心呀。如果回忆是美好的,我感恩,如果回忆是痛苦的,我忘记。知道么,四个男人曾经向我求过婚,只有李鹏程一个人是跪求的,所以他留给我的这份回忆最美,我也最感激他。”说完脸红了,宛如当年幸福的潮水尚未退去。

  我没说话,眼前浮现出六七年前我向柳叶求婚时的画面,心里面牵扯着痛。往事难料,后来的往事颠覆了先前的往事。我没有能力预测感情的未来,所以也就无从知晓后来的婚礼上,我和柳叶交臂而饮的竟是两杯毒酒。

  郎燕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啊,我向柳叶求婚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她下跪呢?如果跪了的话,估计她也会像你想李鹏程这样想我和感激我。”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郎燕说:“回国的事儿定了吗?想什么时候走?”

  我低着头说:“算是定了吧,准备明年年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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