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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一度不愿意这样承认,我宁愿和所有人一样相信自己是在害怕。然而徒劳,当我仔细地分析了自己的行为以及随之而来的想法以后,我惊讶地发现长久以来的悲观情绪竟然可以产生某种层面上的反作用。我总是在事先做好最糟糕的打算,假定一个最坏的结果。于是我的心智反而变得坚忍起来,变成了传说中的无所畏惧。

  大概在最初,确实有一些因素是来自于对考试本身结果的不可估计而产生的无故担忧。但在后来,我反而自得其乐。我需要在每段时间以后做一些自我调节,我需要时间做一些我想要做的事情,而最好的氛围无疑是老师家长宽松的对待。我不认为因为是高三就有必要扼杀我的其他生活,我完全可以在复习的同时找出时间看我的电影,听我的音乐,或者仅仅是跟家人一起吃个饭。什么都不是我生活的全部,全部才是我的生活。

  雪漫:你觉得,这样可以被称作离家出走吗?如果不可以,那么你觉得这和离家出走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Larry:常理上讲,是。但我不愿意把它归于这个层面的最大理由是,自己不是出于主观逃避才做出选择。而是理智屈从于内在动力。我不想让谁担心难过。尽管有可能已经造成这种后果。我宁愿说:我只是出去走走。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很好。

  雪漫:路途还算愉快?

  Larry:算是吧。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雪漫:详细说一说,旅途中最让你难忘的经历(举一个例子最好)。

  Larry:整个过程是艰辛的,尤其是前半段。我带了一把用了三年的小刀来防身,聊以慰藉。

  因为出来的时候是瞒着的,我整整三天为了省钱没有饭吃,我住在连登记都可以成为不必要程序的小旅馆里。第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缩在窄小房间的床上,空气里是令人作呕的唾液味道。刚入深秋,我穿着单薄的衣服瑟瑟发抖。手机上连续不断的电话跟信息,每个人语气里的担心,全部变成戳穿我信念的尖刃。我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复信息,我不敢面对那些关心我的人,即使他们没有丝毫责备我的意思。爸爸说,姑娘(我们的方言里,把女儿唤作姑娘)回来吧,爸爸想念你。一个不知情朋友恰好发来一句话,夏天走了。心里面的凉意层次渐染。那个晚上是斗争最激烈的,我一夜未眠,仅有的一点睡意也因为冻得吃不消而逼退,我不得不在房间里像尸体一样跳来跳去借此驱寒。

  然而挣扎过后,我还是在第二天六点起身到火车站奔赴下一段旅程。

  我用尽力气在日记上恶狠狠地写:走下去。我想,我还是要去香格里拉。

  雪漫:那么得到的“暖”,是感动吗?哪些呢?

  Larry:是。那些人情。

  也许只是关心我的人一路追随的关心问候。也许只是爸爸找到我的时候那一个拥抱。

  但是最感动还是爸爸的拥抱。孤注一掷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家人的理解和原谅来的重要。

  雪漫:那么这些艰难和感动仍然从未使你后悔过吗?

  Larry:没有。我不后悔。

  雪漫:有一段时间你拼命吃药,有时候你会忽然歇斯底里,有时候你暴食。这些可否都理解成你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呢?

  Larry:我有很多情绪。但我从不知怎样宣泄排遣。或者确切说它们只是我的晴雨表。

  雪漫:那么这些算是什么呢?是因为你的某种和别人不一样的特质,还是说,一种病?

  Larry:我从来不想什么。因为仔细去辨析的时候往往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从而动摇恐慌。我乐得其中。无论是说个性使然是疯子还是偏执狂。

  雪漫:不管怎么样,这都让你显得跟同年龄的孩子不一样。你觉得自己是另类的吗?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酷?

  Larry:从小到大,身边的同学总是觉得我奇怪。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另类,可能更多的是波澜不惊的一点点不一样。(你也可以说我是闷骚,哈哈。)然而我从来不想去刻意营造什么,我只是尊崇自己的意愿做事。相反的,我不会叽叽喳喳地吵闹,不会故作怪异刻意标榜,我甚至很少在人多的地方出现。我更不会觉得自己酷,这是一个太张扬的形容。

  雪漫:哈哈,你的回答比什么都酷。从小到大,这样的性子都没有变过?

  Larry:现在这种样子是高一往高二的时候慢慢定下来的。小时候近乎呆板的安静。按部就班。看科普读唐诗宋词。再大一点到初二前都跟缺心眼儿一样。人来疯那种。哈。我妈这样说我。

  雪漫:中间是否存在某种契机,来使你改变呢?

  Larry:契机倒谈不上。性格是天生的。可能是气质在慢慢变。潜意识里给自己选了一个方向。小心翼翼走下去。唯一贯穿始终的是自己自尊心特别强。说白了,就是死要面子。

  雪漫:看来,是面子问题使你成为坏女生?哈哈,你比好多女生都更能直面自己。

  Larry:其实每个人都蛰伏了一个自省人格。或多或少起作

  用。自己揭发自己总比别人来要好吧。

  雪漫:成长的过程中,有人影响过你吗?

  Larry:有。一个我讨厌的人。一个我亲近的人。一个我喜欢的人。

  雪漫:他们各自怎样影响了你?

  Larry:第一个让我在成长过程中的一年愈发孤僻。第二个颠覆我的成长也陪我一起成长。第三个让我觉得成长真TM来了。

  雪漫:其中包括你的父母吗?你怎样看待他们和你的关系?又怎样处理?可以分别说。

  Larry:没有。他们在我生命中的角色扮演被我放在了一个很高的层面,是他们创造了我,而不是影响那么简单。将近二十年点滴汇聚的潜移默化,起到的作用简直是惊人的。

  现在家里面的关系还是很和谐的,并且这种和谐是一种趋势。在我小的时候,爸爸有六年时间不在身边,他被派在另一个地方工作。我很少见到他,而他在这种低出镜率的前提下还总是一脸严肃。他对我的要求总是很高。我不可以撒谎,必须绝对的孝顺。而且这种意义上的孝顺相当于绝对的服从。否则对待方式将相当严厉。我有可能被声色俱厉地训斥几个小时,也可能会罚跪大理石地砖半天,当然更直接的方式会是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那时候的他是有些专制的,很多大人都喜欢问孩子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一般的孩子总是犹豫,年纪稍大就会很狡猾地含糊其辞。然而我总是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我讨厌爸爸。尽管是玩笑,问者的脸色难免有些尴尬,然后就一脸无辜的看着我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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