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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然后,我没出息地,自私地,厚颜无耻地,像个小偷一样地溜走了。

  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虽然没病没痛,却又像病了一场一样浑身无力。罗梅梅的短信跟着就来:“下班了,饿了自己叫外卖,如果不饿,一起吃晚饭。”

  我把传单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仔细端详。我看到了左上面的一角——玛格丽特女性医院,流产手术优惠价:1000元。

  1000元,是的,这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对罗梅梅来说,也不是。

  我决定跟罗梅梅好好谈谈,虽然,我还不会挣钱,虽然,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但我至少可以申请,把每周的生活费减半。我也可以不要叫那么多的外卖,永和豆浆的猪排套餐虽然好吃可是贵到离谱,如果她没回来我可以自己做饭,就算我再笨,煮个面条往里面打个鸡蛋总还是会的。

  但是,她会因此同意借给我1000块钱吗? 我回短信给她:“等你一起饭。”

  她回:“好。”

  收到这条短信之后我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开始研究,我能在罗梅梅到家之前做点什么。

  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知道她有一个能干的女儿,让她知道这个女儿随时愿意与她同甘共苦。

  知道这一点,她一定会笑。

  让她笑,是我的责任。

  可惜我家的冰箱还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冰箱,除了几个鸡蛋一点剩菜之外就乏善可陈。研究了半天我决定先把饭做好然后炒一个黄瓜鸡蛋,可是当我刚把米洗好倒进电饭锅,开始给黄瓜削皮的时候,大门一阵响动,罗梅梅回来了。

  她回家的第一个标志性动作,就是甩掉脚上的高跟鞋,然后,往沙发上一躺。

  我赶紧迎过去,顺便给她拿上她的拖鞋。

  “工作累了是不是?”我听见自己温柔而做作地问,“我做饭了,如果你累了我可以再去做菜……”

  “你懂什么!”她粗暴地打断我,“就知道瞎掺乎!”

  冷冷的话语让我一激灵。一心想取悦她的心情,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借钱的话还没有开口,我就知道全然不可能。

  难道……林庚…… 我脑子里忽然掠过这个可怕的猜想。

  幸亏,罗梅梅也不是那种藏得住话的人,她很快揭开了如此对待我的原因:“十分钟以前,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而我心虚地低下头去。

  “老师说,你上次月考,是全班退步最大的十个人之一?”

  我低头,认罪表情,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是多余。

  “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

  “语文……语文没考好……”我终于嗫喏着为自己找了个最牵强的理由。

  “语文?语文!”罗梅梅差点跳起来,“语文不是你的强项吗?”

  “没发挥好……”

  “什么没发挥好,别给自己找理由。”罗梅梅的表情变得痛心疾首,“数学也不好语文也不好,田丁丁,你还能学个什么?趁早退学到街上卖烤地瓜去!”

  “那也比在街上卖保险强。”我情不自禁地嘟囔。

  “保险?保险怎么了?卖保险很丢人吗?”罗梅梅更是火冒三丈,“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考到这个样子你对得起谁你说你自己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能说什么呢?眼前的罗梅梅就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而我的沉默无疑为她的愤怒火上浇油。她瞪着我的双眼里已经开始燃烧着小火花,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猝不及防地倒拎起我的书包,狠狠往沙发上一砸,那只“啊呀呀”的彩色袋子,就这样不争气地掉了出来! 我多余地飞身上去抢,但罗梅梅身长手长,一下抢在我前面,拎住那只塑料袋的两只角,哗哗那么一倒,我的彩色发带,我的心水睫毛夹,就那样可怜地,无助地,袒露在这个疯狂而悲伤的女人面前! “啊!”我惨叫一声。我当然知道,此时让罗梅梅看到这些东西是什么后果。

  果然,她发出一声分贝不亚于我的哀号:“田丁丁,你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

  “我也只买了这么一次!”我大声地申辩。

  “一次?”罗梅梅把那条发带拿在手里,又伸手抄起睫毛夹,“我给你钱,你就拿来买这些东西,就不知道多卖几本参考书?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样子,经得起几下打扮?每天就知道打扮打扮,你还读什么书了?”

  面对着罗梅梅暴风骤雨一般的指责,我理智地保持着沉默。其实我很想跟她说,女士,你老土了,打扮和学习成绩有什么关系?我们班成绩最差的李月牙也是全班女生中最丑的一个,最漂亮也最会打扮的林枳还不是次次考第一?可我不能说这些话,像罗梅梅这样的古董女士怎么能理解中学女生的最新动态?她一向认为漂亮的女生就肯定不会学习,漂亮的女人一定是狐狸精——她始终还没有原谅把那个男人勾跑的狐狸精,我心里,忽然对她有了一种深深的怜悯。

  我甚至感到庆幸的是,她没有翻我的书包夹层,那张玛格丽特女性医院的传单,正按按静静地、居心叵测地,躺在那里。

  不过,怜悯归怜悯,庆幸归庆幸,她毕竟是我妈,为了一次考试没考好,就犯得上如此对我大动干戈么?我的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委屈,尤其是听到罗梅梅最后声嘶力竭地吼出一句:“从下周起你的生活费降到一百块!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没什么好反省的!下次考好不就是了!”我终于和她对吼出来,然后,抓起我的书包,冲进房间里,重重地关上门。

  门关上的那一刹,我听见罗梅梅在我身后,愤怒地摔碎了什么东西——应该是茶几上的花瓶。

  我的眼泪随着那声碎裂的巨响夺眶而出。

  可我还是啪地把门锁打下,拒绝安慰,拒绝和解。

  其实,我知道她这么发作,不光是因为我,也不光为了班主任的告状,当然,与那小小的发带和睫毛夹的联系,更是微乎其微。

  她只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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