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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闷闷地难受。我多么希望那一切是一场梦,就好像在一场特别不愉快的梦里,当你忽然明白这只是梦,就会放任一切进行而如释重负,但现在,不是,就算我万分努力说服自己,也不是。

  最难受的还不是这种又脏又慌乱的感觉,而是,这种感觉,我甚至不能对任何人说。为此,我感到一些些作呕——天知道,暑假里我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的那些韩剧里发生的任何撞吻事件后,女主角感到恶心的表情都让我忍不住狠狠的咒骂一句:“矫情!”

  果然报应来了。

  如果对林枳说?我荒诞的想到,如果她为了报复我而去吻林庚……

  对罗梅梅?不如直接叫我去死。

  对庄悄悄?我还不如到校广播站广播去。

  我握着我的手机,按下一个一个的号码,又一个一个地删去。当我忽然鬼使神差地按下“拨打”键,却发现,我拨通的,居然是林庚的号码。

  原来,我最想和他说,不是吗?

  我强压着自己按掉电话的冲动,把电话摁在耳旁,手一直在微微地抖。他的电话没有彩铃,单调的嘟嘟声每响一下,我的心就咚地敲一下鼓,我该对他说什么?难道直接问他,如果一个女孩子的初吻在毫不知情毫不情愿的情况下被人偷去,她还是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

  就在我决心放弃的时候,林庚居然接起了电话!

  “喂?”他用温和的声音问,“哪位?”

  他没有存我号码。虽然,我已经发短信给他,告诉他过不止三次。

  就像,他去外地培训,我给他的短信,他一条都不回。

  田丁丁在他的世界里,其实是不存在的。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不是吗?

  我发誓,我没有失落,没有沮丧。只是我的心,像忽然被人狠狠喷上了一层干冰,忽然间,倾诉一切的勇气就这样被死死冻住了,动弹不得。

  “哪一位?”林庚又问了一遍,声音是那么好听。即使对一个不存在的人,他都是这么好耐心,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哪一位?

  我们是永远的陌生人,不是吗?真让人伤心,伤心欲绝!

  我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罗梅梅的电话打进来,问我是否到家。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在电话那头有点歉疚地说:“到了就好。我今天不能回来,明天也悬。你还有钱吗?自己叫外卖吧,等我回来给你烧点好吃的补一补。”

  “有钱,”我硬着头皮说,“你忙工作吧,别担心我。”

  其实平常罗梅梅不回家对我并不是什么问题,自从她做上保险这一行,我已经习惯独自一人吃外卖的生活。

  唯一的问题在于,目前处于负资产状态的我,怎么还能做叫外卖这种奢侈的事呢?

  我在冰箱里翻翻找找,只找到几个鸡蛋和一只蔫了的菜心,和剩饭一起下进锅里。为了弥补我一星期吃水煮茄子的艰辛,我在饭里倒了很多花生油,还加了一勺老干妈的豆豉,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我面对着一大锅惨不忍睹的糊糊,不想吃,可还是必须把它们吃下去。

  我家的餐厅里,有一面大镜子。多年以前,当在客厅里安一面镜子成为时髦的时候,罗梅梅也想尽办法搬回家一面,可是这种时髦很快就成为过眼云烟,别人家的镜子都迅速地更换成了更时髦的装饰,只有我家的这面,还固执地留在这里,见证着母女两个的小懒惰和小落魄。

  “也好,可以随时检查自己的吃相,做个淑女。”每当罗梅梅也看不惯这个镜子的时候,她就会自欺欺人地这样说。

  现在的我,就面对着这张镜子,一口一口地,吞咽着令人作呕的食物。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惨,我尽力装成淑女的样子,每吃一口,就对着镜子用力地微笑一下。

  我的眼睛是真的很漂亮吗?

  可是,我的吃相是那么难看!

  我忽然站起来,端起碗走进厨房,倒掉里面所有的食物。

  我并不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吃相难看。但今天,这个发现尤其让我不能忍受自己。我神经质般的失去了胃口。

  那天晚上,第一次,我在浴室的镜子里,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

  还算匀称但毫无出众之处的矮身材,肩膀太窄,大腿太粗,小肚子上有鼓鼓的赘肉,腰身不明显,只有微微隆起的胸脯能提醒我自己,这就是田丁丁,十七岁女孩卑微的身体,毫无吸引力的身体,在任何人面前,只能自惭形秽牢牢遮挡起来的身体。

  “田丁丁,你无耻呦!”我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所以还是算了吧,田丁丁,何必为一次小小的非礼耿耿于怀,更何必想着对谁倾诉?

  反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罗梅梅和林枳,如果有谁还会喜欢你,才怪。

  Part1 田丁丁(6)

  第二天,罗梅梅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我又饿又困,睡得不安,听见她开门,用力地甩脱高跟鞋的声音。我佯装睡着,把脸转向墙那一面。然后,她推开我卧室的门,又关上,关的时候,我听见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她也有心事,她的心事她从不对我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思也开始不对她挑明。我们母女俩的命运,都如此不安,预料不到结局。我在胡思乱想中睡着,梦里梦到罗梅梅,她端着一个碗,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田丁丁,你一定要考上南大,不然,妈妈就要去要饭。”

  我醒来,吓得浑身都是汗。

  起身到厨房,发现电饭锅已经插上,罗梅梅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趴在餐厅的桌子上睡着,等我发现不对冲过去,粥已经熬成了糊糊,一团一团的皮蛋和瘦肉窝在里面,委委屈屈,好像被人栽赃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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