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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爸的回答超文艺,他说“喜欢就是……想起来就很欢喜。”

  我常常觉得,大人真是种矛盾的动物,死明明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想起来又怎么会欢喜?只是我不忍心再反驳他。因为他正盯着柜子上我妈的遗像在看。这是他忙碌的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一边抽烟,一边喝茶,一边守着张旧照片追忆往事。

  不过换成是我,我也不会喜欢小丛。因为我觉得她很假,在我爸面前就装淑女,说话都不会大声,可是跟梅叔在一起,就常常爆粗口,还抽烟、赌钱什么的,作风豪放的很。

  梅叔是我的武术老师,福建人。我认识他那年他不过三十岁而已,但是大家都叫他梅叔,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说起来,梅叔算得上是我爸爸的远方亲戚,他功夫很好,曾经在全国武术比赛中拿过亚军。年轻的时候因一时冲动打伤了人,坐了近十几年牢,出狱后,我爸收留他在厂里当保安部的主任。他对我爸挺忠心的,在教我武功这件事上也尽心尽力,毫无保留,但就是有个改不了的恶习——赌钱,有事没事就喜欢找几个人陪他打几圈,为这事,我爸没少说他,但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是的是的要改,却一直都没改,赌输了就过来跟我爸预支工钱,没钱吃饭了就来我家蹭,皮厚得很。

  和练琴比起来,练武当然还要苦十倍不止。日复一日的站桩,马步,拳击,倒立。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来跑步,冬天再冷,也要在河里游上好几个来回。现在回想起来,小小的我确实承受了很多同龄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身上也常常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坚持下来,那是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乖小孩,我爱我爸爸,我不想让他对我有任何的失望。

  而我自己真心軎欢的事情,应该是阅读吧。我家有个很大的书柜,每次爸爸出门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的新书。对于书的种类,我并不挑剔,我如饥似渴地在每一个字里行间体验不一样的人生,那是音乐和武术都不能带给我的别样的思考。乡村小学的教育可想而知,唯有大量的阅读能让我愉快地挖掘自己的深度以及智慧,从而常常发现一个崭新的自己。

  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爸的服装厂出了事——发生了特大火灾,那场火烧得特别夸张,由于镇上的消防不得力,囤积的大量易燃棉纺织品导致三座厂房焚烧长达近五个小时, 存放布料的仓库更是被烧得坍塌了大半。万幸的是火烧起来的时候是半夜,损失的大部分是货物,没有人员伤亡。那天放学后,我去厂里找我爸,那时候火早已经被扑灭了,四周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梅叔和我爸正带着几个警察在各处察看,我听见梅叔正在跟警察们讲,火灾极有可能是库房的电线短路所致。

  “你去办公室等我。”爸爸吩咐我说,“这里危险,不要乱跑。”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只有小丛一个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不知道是不是火灾一事让她特别烦,反正她看到我 也只是牵强地笑笑,并不表现得特别亲热。我自己找了个地方 开始做作业,作业做到一半的时候,小丛忽然从电脑前抬起头对我说:“小安,我要走了。”

  “什么?”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小丛说,“你要是还想学琴就得找别的老师了。”

  “可是,你已经有很久没教过我了。”我说。

  “是吗?”她问我,“有多久呢?”

  “半年了。”我说。

  “哦,那确实是很久了。”小丛说,“小安,我走了以后,你会不会想我呢?”

  “会吧。”我说,“我和我爸都会想你的。”

  小丛走我到面前,靠着我的桌子,点了一根烟对我说:

  “小安,我说的那种走,就是以后我们有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你懂不懂呢?”

  我想我是懂的,不就是我和我妈这种吗?但是我鬼使神差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小丛叹息了一声,轻轻拍了我的头一下,抽着烟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我爸办公室。我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听到她在楼梯拐角那边打电话,她很凶地在跟对方说:“我要得一点儿 也不多。烧成这样,你负责安保,难道你不用负责?你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等着再去坐牢吧!”

  我估计电话那边是梅叔。

  那天,我和我爸回到家已经是快晚上十点钟。爸爸把阿姨做好的饭菜热了热给我吃,可是他自己一口也吃不下。我走近他,靠在他身边,问他:“怎么办呢?”

  他摸摸我的头说:“没事的,闺女,不就一场火吗?爸爸还可以从头再来。”

  “要赔很多钱吗?”

  “不只是钱,主要是信誉问题,答应客户的货不能按时出货,以后生意就难做了。现在厂房不能用,明天我得去几家小厂看看,看能不能替我们把一些活给拼出来。”

  “你的布料是以丝绒为主的吗?”我问他。

  “咦?”他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爸爸,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火灾有可能会是人为的。”

  他吓一跳:“不可能。”

  “一周前,已经有人在你办公室的那台电脑上百度各地丝绒的价格,同时还有一条是询问都有哪些原因会导致电线短路!”

  “你一定是柯南看多了。”爸爸皱着眉头对我说。“你赶紧吃完饭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练功呢。”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我爸一早就去了厂里。中午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书,梅叔来了。他好像喝了一点酒,整个人看上去也不是很有精神。

  他问我:“今天练功没?”

  “一点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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