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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再见,沈小姐。也替我和三爷说再见。”培德轻声对沈奚道别,掉头,上了汽车。

  汽车消失在街道转弯处。

  谭庆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说了什么?”沈奚小声问。

  “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会如何?”他笑。

  “会辗转难眠?”沈奚和他说笑,“像在红磨坊看了一场歌舞,却唯独落幕前离场了,不知结局的滋味,不太好。”

  “她说……同样是叫培德,同样是跨国恋情,同样是爱上了中国男人,为什么她得不到好结果。她说,陆总长和夫人的爱情是‘命运的暗示’,可我却要忽略。”

  女孩子在爱情上,都是相通的。

  都喜欢抓住一点蛛丝马迹,说服自己,暗示自己好的结果。

  “那你呢?”

  “我?你问我说了什么?”

  “嗯。”

  “我说,”谭庆项笑着说,“小姑娘,我不爱你。”

  和她想的几乎一致。

  沈奚和谭庆项交代了下午的结果。

  见陈蔺观的事,傅侗文不知道,谭庆项知道。从五月以来,他和沈奚一直在商量这件事,是留在法国,还是去英国。

  怕被傅侗文听到,他们在厨房里,轻声交谈。

  人年纪大了,爱回忆,谭庆项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那年在游轮上的事情:“那时也是山东,侗文还说,他实在不行了,绑了炸药在身上,和日本人同归于尽去。”

  沈奚在外头还能端着架子,面对谭庆项,架子全散了,心乱如麻。

  半晌,也只是轻声说:“我一想到,我们在横滨坐立不安,唯恐误了去美国的时间,唯恐让威尔逊怀疑我们合作的诚心……就觉得……”太可笑。

  这些话,她不能和傅侗文聊,只好在这里随便说说。

  “最后美国选了日本,可笑啊我们。”谭庆项接了话。

  突然,楼上有戏曲声传来,他们对视一眼。

  他午睡醒了。

  “我上去了,”她说,“你尽快联系你的那位教授,会议一闭幕,我们立刻启程。”

  “已经谈妥了。”谭庆项微笑着,安抚她。

  可两人都知道,错过了陈蔺观这里,是错过了什么……

  她拿了那包爆米花,寻声,来到书房。

  傅侗文仍披着同样的一件灰白长褂,深陷在黑如墨的天鹅绒沙发里,脚下是软皮拖鞋。壁炉里没火,光穿过玻璃和大半间书房,落在他脚旁,西裤腿上。

  他下半身沐浴在阳光里,五官在房间的晦暗中,合着眼,带着一丝微笑,手指在跟着曲子轻敲着。

  日光太短,够不到他的脸。

  沈奚深知,对巴黎一行的失败,她的唏嘘和伤心,远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他走维新的路,维新失败,他支持革命,袁世凯登基称帝,忙活半辈子,好似全在瞎折腾。到最后在山东这里还是一事无成,注定是要失望……

  而身边人,去了一个又一个,死了一批又一批,黄泉路上已是老友无数。

  她站了许久,静看他,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傅侗文在欠身,调整坐姿时,睁眼,瞧见了她。

  他一笑:“我这个闲人,又在等着你回家陪我了。”

  “我走时你还说,难得我在巴黎见个朋友,”沈奚上前,半蹲在他面前,两手捧纸袋,“我欠了你许多年的爆米花。记得吗?”

  他接了纸袋,打开,捏起一颗丢到嘴里:“Cinderella”

  他们在纽约看得首映。

  傅侗文也给她喂了一颗,柔声道:“等三哥回国,要为央央开上一百家影院,像戏楼一样热闹。首映日就放Cinderella”

  §第二卷 第六十八章 青山依旧在(2)

  少年时,他常命人在后花园亭子里搭出一个又一个戏台,檐前全挂珠灯,纱罗绸缎作帘幕……客未至,灯是不许点的。客至,灯火齐明,那等风光,不可殚述。

  方才他因为想到了这件事,把窗帘掩上一半。他想等太阳落山,等她回家再揿亮灯。

  可惜沈奚归家太早。

  “你没回来前,戏听着也没滋味儿,”他轻声说,鼻尖从她前额滑下去,闻她身上的香气,这是胭脂水粉,中国女孩子才有的香气,“你一回来,就大不同了。”

  他亲吻她,品她唇齿间的咖啡香。

  “嗯,是牛奶咖啡,”他评价道,“我这些日子只能喝水,没什么意思。”

  傅侗文偏头,一笑,恍若是迷了路,在等她点灯伺候的三少爷。

  沈奚和他对视。

  她怕失去他,比任何人都怕,除了他,这世上她再没有亲人了。在她身上,戏里的桥段轮番上演,忠良遭遇陷害,好人偏要早死。她不想,最后还要经历情人分离。

  山河无恙,只会是个美好寄愿,她看不到路在何方。

  难道百年永偕……也做不到吗?

  沈奚刚和陈蔺观碰了面,低落情绪尚在,怕自己的失常影响他这个病人的心情。她避开傅侗文的脸,看到矮几上摊开的报纸:“别再看报纸了,对你病情没什么好处。”

  “好,”他听话地把报纸合上,“你说不看,便不看。”

  “要真能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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