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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五


  言溯偶尔停下来,也会笑话自己做了个梦就变得毫无理智。

  可他像在遵循他的本能。

  他隐约记得,他对谁承诺过:如果你不见了,我会翻遍世界把你找出来,哪怕漂泊一生。

  不会有人知道,他每走一步有多难。

  记得她说过中文,就走遍全中国,把人口系统里所有名字有AI音节的人的照片都看一遍,虽然他仍记不起她的样貌,可他认为如果见到她,他会认识。

  那么多人没有信息,他于是跋山涉水去找黑户,比户口警察还勤劳。

  记得她在墙壁上刻下了法语,就去法国……

  地球上70亿人,他只找一个。

  渐渐,距离甄爱消失的那天,两个冬天过去了。

  回来的第一夜几乎无眠。

  第二天早上,言溯坐在轮椅里闭目养神,伊娃来了。

  他模模糊糊听出了她的脚步声,却不睁眼。

  伊娃心知肚明,他在生她的气。说起来,伊娃也挺震惊。

  即使全世界都言之凿凿说没有一个叫Ai的女孩,即使全世界都找不到她留下的痕迹,即使言溯自己都想不起她的样子,他还是那么坚定那么纯粹地守护着心里那个模糊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不放弃她。

  以至于,他认为伊娃骗他,所以不理。

  伊娃走近看他一眼,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瘦了,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常年孤独地在外漂泊,其中的艰辛和苦楚估计只有他一人知晓。

  可即使如此,他闭目养神的样子依旧淡然安详,脸庞一如当初的清逸秀美,不带风露,不染凡尘。

  “S.A.,你身体好后都没有按医嘱修养,一直在外面跑,这么下去身体会不行的。”伊娃劝他,说完有些唏嘘。

  言溯重伤被判定为植物人,躺了好几个月器官肌肉快要衰退才醒来。

  而醒来才是噩梦的开始,身上各处的伤全面爆发,还有深重的毒瘾,医生以为他即使醒来也撑不下去,会被打垮。可他竟然在三个月内站起来了,连医生都吃惊的耐力与毅力。

  伊娃知道,他下定了决心要去找甄爱,所以才那么努力。

  她刚才说的话,言溯没搭理,依旧闭目。

  伊娃知道他固执,也不劝了,从包里拿出玻璃管和试纸:“你妈妈让我来的,检查一下你最近有没有吸毒。”

  言溯睁开眼,一声不吭从她手里捞过东西,把试纸放进嘴里含一下,很快塞回玻璃管还给她。

  伊娃看着透明的小玻璃管:“嗯,没有。”

  她再度恍惚,想起他戒毒的那段时间有多惨,那时身上还有别的病痛,简直是个惨不忍睹的废人,每天都活在炼狱。

  起初医生考虑到他身上别处的重伤和剧痛,提议用吗啡,等病好了再戒毒。

  言溯不肯,没日没夜地被捆绑着,那么高大的男人,蜷成一团,颤抖,呕吐,甚至晕厥。

  谁会想到,他沉默而倔强地熬过去了。现在,他好好地活在所有人面前。

  有毒瘾的人大部分会复发,因为意志力不够。伊娃把玻璃管塞回包里,蓦地一笑,她差点忘了他是言溯。

  “没事我先走了。”伊娃转身离开,没几步又回头,“你下次去哪儿?不会又只待两三天就走吧?”

  没人回应。

  伊娃忍了忍,快步返回:“喂,S.A.YAN!你……”她看到他的右耳,愣了一下。

  言溯睁开眼睛,眼眸依旧清澈,不带感情:“有事吗?”

  伊娃的火气一下子扑灭,问:“你又忘戴助听器了?”

  “不是忘记。”而是故意不戴。

  “为什么?”

  “没有想听的话。”他休息够了,起身去书架上拿书看。

  伊娃望着他的背影,有些难过:“S.A.,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去找那个不存在的人了。”

  “即使全世界说没有这个人,我也知道她存在。我只是,”他揉了揉额头,似乎疲惫了,透出些许力不从心,“只是很想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

  “如果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呢?”

  “对于我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我当然要给她一个男人对女人最高的礼遇。”

  “什么礼遇?”

  言溯没回头,语调淡然:“她活着,我用一生寻找她;她死了,我用一生铭记她。”

  伊娃震撼了,眼眶有些湿,抬头望天,努力眨去雾气:“一生那么长,你总会遇到……”

  言溯猜出她要说什么,不客气地打断:“我的爱情,和时间没有关系。”

  “你连毒都可以戒掉,一个人……”

  “我的爱情不是习惯出来的,戒不掉,也不想戒。它也不是日子久了适应妥协出来的。”他垂下眼眸,微笑,却有说不出的伤,“我不记得她,可我记得我很爱她。好像,比爱全世界还爱她。”

  “我记得那种心情,那种珍视她的心情,那种为了她而心痛的心情,还记得我想为了她放弃一切。”他轻扬唇角,心里却疼得撕心裂肺,很轻很缓,像在述说他珍藏的梦。

  “我不记得她,可我记得她很特别很美好;记得一开始,我懂她,她懂我;记得她是世上唯一能让我心疼的女孩,她就那么安静着,我也会心疼。我此生的爱人,已经遇到,不想再遇。”

  伊娃哑口无言,她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世界某个角落的甄爱,知道她刻下的一句玩笑话,让言溯终其一生,都在漂泊,都在寻找,让他给她一个男人能给女人的最高礼遇,她会不会感动又心痛得落泪?

  悲哀的是,甄爱不会知道。

  言溯也不在乎,他不记得甄爱的容貌,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

  伊娃陡然发觉,言溯像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憔悴的手紧紧握着他模糊不清却不肯割舍的人,到死拖进坟墓都不松手。

  明明关于甄爱的一切都记不清了,却执拗地,纯粹地,固执地,骄傲地,沉默地,倔强地坚守着他心里模糊的女孩和清晰的爱情。

  伊娃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你慢慢找吧,我先走了。”

  言溯不搭理,过了几秒回头看伊娃的背影,脑子里忽的又浮现出那个画面。

  那个画面他想过无数遍,所以渐渐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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