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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塔什科夫当然不愿意“这样”。于是他决定飞往里沃夫,到现场看一看能够怎么办。但是,出发前,他碰到卓娅·斯米尔尼亚金娜,就把沃洛霍夫的情况告诉了她。他每说一个字,都使她感到剜心之痛。但是他认为自己无权向她隐瞒真相。

  “怎么,我要生下来的孩子将不是人?”塔什科夫说完之后,卓娅小声地问。

  “不,卓尼卡,他是人,不过……大概,不完全是寻常的人。”

  “我不要,”她摇摇头,“我不要生下他。”

  “别说蠢话,你想流产已经太晚了,任何一个医生都不会接诊。”

  “可以做人工引产。我能想出办法,同医生谈谈。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上帝,这种事情为什么偏偏要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的父母是那样高兴,他们到了晚年终于可以得到一个孙子了。现在我怎么对他们说?说他们空欢喜了一场?说他们的女儿不识好歹同一个恶棍、骗子鬼混?这对他们是多大的打击啊。我真傻,萨沙,我真傻,竟然相信了他。原来,瓦列里·瓦西里耶维奇压根就没有爱过我,是吗?”

  “等一等,卓娅,别说得这么尖锐,”塔什科夫委婉地说,“沃洛霍夫博士是一回事,而你的孩子完全是另一码事,不要混为一谈。不错,沃洛霍夫是个无赖,但是孩子有什么错?你应该生下孩子,把他养大成人,两者之间没有关连。”

  “我不能。萨沙,我一辈子都会认为他不是个名副其实的人,他是人工培育的,这是罪过,人为地制造人是弥天大罪。”

  “看你尽想些什么,这根本不是什么罪过。这完全是一种错觉。卓娅,你想一想曾经陷入这种错觉的那位妇女,她在犯罪错觉的支配下,把自己的几个孩子和自己都变成了残疾人,而且简直是促成了丈夫死亡,这才真正是罪过。不要重犯她的错误。恳求你,千万别做傻事,让一切顺其自然。”

  “他欺骗了我,”卓娅眼睛望着别的地方,低沉地说,“但是我不能因此而怪罪他。我自己错就错在竟然自己欺骗自己。我本该明白,像瓦列里·瓦西里耶维奇这样的人不可能对我感兴趣。我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我配不上他。但是我权当看不见,还觉得幸福,指望他……”

  “住嘴!”塔什科夫提高嗓门,猛地从桌子边站起身来。

  他们坐在莫斯科郊区一个地铁站附近的路边咖啡馆里。这里清静,人少,咖啡馆里惟一的顾客就是他们俩,因此谈话时可以不必顾忌旁人听到。

  “是谁向你的头脑里灌输了这一堆胡言乱语?你凭什么断定沃洛霍夫这样的人不可能钟情于你?不错,沃洛霍夫不爱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但这不是因为你配不上他的爱,而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任何人,他就是这么个人,明白吗?他的身上就没有‘爱’这根弦。你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可是你与世隔绝。这怎么行?你应该走出去,挺胸昂头,穿短裙子,让大家都看看你修长的腿;你应该笑,让大家都看看你好看的牙齿。然而你是怎么对待自己的?愁眉苦脸,缩手缩脚,连话都害怕多说一句。要是按照我的意思……”

  塔什科夫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打住了话头。照他的意思,他要给卓娅穿上最漂亮的连衣裙和裘皮大衣,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变得开心快活,笑口常开。他会对她及她的孩子宠爱有加,精心保养,呵护备至。但是,难道他此时此刻能对她说这些吗?

  “卓尼卡,今天晚上我要去出差,我希望不会太久。你能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时候不做蠢事吗?当然,我不能影响你要做的决定,你是个成年人,完全自主,你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只请求你一点:不管你如何决定,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要付诸行动。你答应吗?”

  “好的,萨沙。我等着你回来。虽然,天晓得,我不明白在这段时间内能有什么变化。你对我说的事,再过一个星期,再过一个月都是一样。这已经无可挽回了。”

  “你说得对,事实就是这样,但是你对待它的态度可以改变。我想让你做一件事情。这是地址,”他递给卓娅一张小纸片,“在这个地址住着沃洛霍夫的大女儿伊拉·捷列辛娜。你去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去看看她有多么艰难,去看看她是多么勇敢地在拼搏着。如果按照你的缺损逻辑,她也是一个无权生存的人造人。你好好地看看她,卓尼卡,如果你不对她生出怜悯和同情之心,就算我彻头彻尾地错了。如果看着她,你不觉得她是一个和你、和我、和我们大家都一样的人,就算你真的不需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也决不会再劝说你并坚持要你保全他的性命。你会照我的请求去做吗?”

  “好的,萨沙,”她顺从地说,“如果你希望这样,我就去同她认识。请你别生我的气,我有这么强烈的负罪感。”

  塔什科夫走近去拥抱着她,嘴唇小心地触及她的散发着洗发香波香味的头发。

  “瞧你怎么了,卓娅,为什么这么说,就是出了这种事情,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时时刻刻,方方面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谢,萨沙。”她咽下眼泪回答。

  塔什科夫飞到里沃夫时不是一个人。由于涉及的团伙肯定同神秘的阿亚克斯有关,还派了两个人同萨沙一道去乌克兰。里沃夫的侦查员给他们看了前保育院所在地的平面图。

  “或者是通过官方途径,但是有诸多不便,浪费时间,肯定要走漏风声;或者是武力攻占,但是会有人员伤亡。”经过三个小时的商讨,他们得出了以上结论。

  当然,结论不容乐观。

  “还有一种情况,”塔什科夫说,“即使我们定出了一种伤亡最小的攻占计划,我们达到的目的也有限。我们能够救出姑娘,逮捕盘踞在保育院里的人,可还能有什么呢?阿亚克斯肯定不在其中,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以及这个团伙的其他成员。指望被逮捕的人会向我们供出其他的人,那就太天真了。受伊斯兰教育的人,都会不知恐惧,勇敢地面对死亡。我们未必能使他们害怕到背叛自己人的程度。据我所知,团伙成员中有人仅仅是为钱而工作,但是这种人非常非常少,大多数都是为思想信仰而奋斗,我们应该估计到这一点。如果能用和平和合法的手段逼走院子里的人,他们一定会把我们引到阿亚克斯和其他也许还不为我们所知道的人那里去……”

  当然,塔什科夫留了个心眼。他已经几乎有十足的把握相信,他知道谁是阿亚克斯。在戈尔杰耶夫上校办公室的会议上,他的同事卡敏斯卡娅将各种事实分析得严谨合理,令人信服。但是此时他另有想法。他想到了即将奉派进山去攻打保育院的那些年轻的特种作战队员们。如果那里确实戒备森严,那么伤亡肯定不会小。为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年轻人应该牺牲自己?亚历山大很早就开始从事作战工作,十分清楚,说特种部队的人谁都不吝惜生命,这全是些漂亮话。

  一旦有事,把他们拉起来就派出去执行任务,不容进行事先准备,甚至自己也不动脑子想一想,怎么样能够不动用他们而解决问题。这些孩子们被视为行尸走肉,不用可怜他们。实际上,有什么必要可怜他们?这是他们的工作。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是他们当仁不让的义务,他们挣的就是这份薪金。仅仅最近两年,塔什科夫就为在特种部队服役的五个朋友送过葬。因此今天他认为,如果能够为保全哪怕一条性命做点事情,他就应该尽力做到。没有谁关心这些孩子们,没有谁珍爱他们的生命,也没有谁保护他们。

  “你有什么主意?”里沃夫局的局长问他,“你有方案了?”

  “我应该考虑考虑。”

  “只是别太久,”同他一起从莫斯科来的费季索夫中校警告他说,“时间勉强够用。你亲口说过,有一个姑娘在他们的手里。但愿她不会有三长两短。”

  “不至于。如果沃洛霍夫说的是真的,他们需要姑娘是为了研究,还为了某种目的。我现在仍然不明白,还为了什么,但是这个‘某种’又实实在在确有其事。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地派人到莫斯科,先是为了病历卡,后来又为了一套书。他们需要娜塔莎活着,至少暂时需要。如果已经把她除掉的话,就不会为了一部稀有书而兴师动众费这么大的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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