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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他冷笑两声,举起烟吸了两三口,又平静地补充道:“我就去要求两亿元遗产,把它弄到手。这才是最漂亮的事情。我提出要求,是因为我有权利。我刚才,亚森·罗平闯进来之前,我已经跟你解释了,我怎样从你死的那一秒钟起,就有了最合法、最无可否认的权利。我将把那笔钱拿到手,因为就人的能力来说,决不可能对我提出任何不利的证据。连指控也不可能。怀疑,是的,那会有的,虚拟的假定,迹象,随你说什么,都会有的,只是没有物证。谁也不认识我。这个人看见我是高个子,那个人看见我是个矮子。我的姓名也无人知晓。我的所有罪行都是暗中干的。我那些谋杀,其实不如说是自杀,或者说可以用自杀来解释。我告诉你,司法当局没有什么本事。亚森·罗平死了。弗洛朗斯·勒瓦瑟死了。世上再没有人可以证明我有罪了。即使人家把我逮捕,最后也得把我释放,不予起诉。我会吃些苦头,被人当作罪大恶极的人憎恨、诟骂、鄙视。可是我两亿元到了手。小乖乖,有这样一笔财产,可以交上不少正人君子的朋友啦!

  “我再跟你说一遍,亚森·罗平和你一死,事情就完结了。除了几份文件、小东西,我一时割舍不了,夹在皮夹里,留存至今以外,一切都销声匿迹了。这些东西,等一会儿我要不把它们一张张烧掉,把灰烬投入井中,它们倒是足以让我掉脑袋的。因此,弗洛朗斯,你看,我已经采取了一切防备措施。你不要指望我会生出什么恻隐之心,因为对我来说,你的死意味着两亿元遗产;你也不要指望会有别人来援救你,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把你带来了,亚森·罗平又不在了。在这种情况,你作抉择吧,弗洛朗斯。事情怎样收场完全取决于你。或者你选择死亡,那是肯定的,无可避免的;或者……或者你接受我的爱。你回答我,行还是不行。只要用脑袋示意一下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你要是摇头,那就死定了;要是点头,我就给你松绑,我们一起离开,过一段时间,等大家都承认你是无罪的——这事由我负责——我就娶你为妻。你同意,是吧,弗洛朗斯?”

  他压着火气,焦急地问她,声音发抖。他拖着膝盖在石板上挪来挪去,一会儿央求,一会儿威胁,渴望得到满足,甚至几乎希望遭到拒绝,因为他的本性驱使他杀人。

  “你同意吧,弗洛朗斯?只要点点头,哪怕轻轻点一下都行。我会相信你是一时糊涂,因为你是从不说谎的女人,你的承诺是庄严神圣的。你同意是吧,弗洛朗斯?啊,弗洛朗斯,回答我呀……你真是疯了,还在犹豫!……我一时忍不住气,就会要了你的命……快回答!……喏,你瞧,烟卷熄了……我把它扔了,弗洛朗斯……只要点点头……行?还是不行?”

  他低下头,去推她的肩膀,似乎想逼迫她表态。可是,突然一下,他发了狂似的,站起来叫道:“她在哭!她在哭!她竟敢哭!哼!倒楣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吗?小乖乖,你的秘密,我完全清楚,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怕死才流泪。你?你什么也不怕!不是的,你是为别的事流泪……要我说出来吗,你的秘密?不,我不能……我不能……我说不出口,啊!可恶的女人!啊!弗洛朗斯,你愿意死。是你自己要死的,既然你哭!……是你自己要找死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匆忙行动,准备干那可怕的事情。他刚才给弗洛朗斯看的栗色皮夹掉在地上,他拾起来,塞进口袋。然后,他仍然抖抖索索地脱下外衣,扔在旁边一丛灌木上,抓起小十字镐,爬上石堆底层,气得一个劲地跺脚,叫骂道:“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既然你不死,我什么事也干不了……我也不可能看到你点头了……太晚了……既然你愿意……那就该你倒楣……啊!你在哭!……你竟敢哭!好蠢呐!”

  他差不多爬到了洞穴右上方。满腔怒火使他挺直了身子。他样子可怕、狰狞、残忍,两只眼睛血红血红。他把镐尖插进两堆石头之间砖头下面,闪在一边,用力撬了一下,两下,到第三下,砖头撬开了。

  那堆石头和残砖断瓦轰然一声坍下来,把洞穴严严实实地盖住。残疾人本人站在洞穴前面,小心作了防备,还是被滚滚的石流卷走,抛到草地上。

  不过他跌得不重,立即爬起来,失声叫道:“弗洛朗斯!弗洛朗斯!”

  他如此精心地准备,又如此残忍地引发了灾难,可是灾难的后果却似乎突然使他惊慌起来。他睁着惊恐不安的眼睛,寻找年轻姑娘。他弯下身子,甚至在乱石堆周围爬来爬去,身上滚了厚厚一层灰,他往石头间隙里看,什么也没看见。弗洛朗斯被乱石堆埋住了,如他所预料的,死了,看不见。“死了!”他说,两眼发直,样子发呆……“死了!弗洛朗斯死了!”

  他又变得精疲力竭,渐渐地两腿弯了下去,身子蹲到地上,不能动弹。

  短短的时间里,接连对付了两个人,引发了这场石流滚滚的灾难,并且亲眼目击了当场造成的后果,这一切,似乎使他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此时他的爱和恨全部烟消云散。因为亚森·罗平死了,他不再恨谁了,因为弗洛朗斯不在了,他也无人可爱了。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失去了生存目的的人。他的嘴唇两次蠕动着,念出弗洛朗斯的名字。他是在怀念这位女友?还是到了一连串可怕暴行结尾的时候,在回想前面各用一具尸体标志的各个阶段?莫非在这个恶魔心里,也有了一丝天良发现?或者不如说,这是猛兽吃饱肉,喝饱血之后,进入的某种近似于快感的麻木状态?

  不过他又唤了一声弗洛朗斯,眼泪滚滚而下。他这样一动不动,萎靡不振地蹲在地上,过了好久,才摸出药瓶,又吞了几口,才开始干活。不过,他只是机械般地动着,全然没有了刚才拖着两条软弱无力的腿跳来跳去的轻快劲头,也没有了驱使他杀人犯罪如进行一场娱乐的那种兴奋。他先走回那丛灌木里面,刚才亚森·罗平就是看见他从那里钻出来的。灌木丛后面,两株树之间,有一个破棚子,里面放了一些工具和武器,如铁锹、锉子、枪支,还有一捆捆绳索和铁丝。他来回好几次,把它们搬运到井边,准备离开时扔下去。接下来,他检查刚才攀过的石堆上的每一块石头,确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又检查草坪上他走过的地方,除了通往井边的小径,那里留到最后检查。他把碰倒的草扶正,把印有足迹的地面小心地扫平。

  他似乎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确切地说,他的动作完全是出于习惯,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罪犯的习惯。

  这时一个小插曲似乎把他惊醒了。一只受伤的燕子跌落到他身边。他一把把它捡起来,捧在手里,像搓一团废纸一样把它搓揉。他看着鲜血从可怜小鸟的身上涌出来,染红他的双手,他眼里射出残忍的快乐的光芒。

  他把小鸟的尸体扔进一蓬荆棘,蓦地瞥见荆棘刺上勾着一根金黄的头发,立即想起了弗洛朗斯,不禁悲从中来。他跪在崩陷的洞穴前面,又折了两根树枝,当作十字架,插在一块石头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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