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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清醒过来吧,密探,”柯托夫从后座上带着鼻音说,“还是从蒸汽浴室给我乖乖地钻进冰窟窿里去,而在原则上,冰窟窿应该从一旁绕过去。”

  “为什么这种犹太人都很聪明呢?”

  “因为俄国人像傻瓜那样活一辈子,而愚蠢的犹太人却会死亡,”柯托夫严肃地回答。

  他们在马里英树林附近拐弯,赶上了停在人行道旁的公共汽车并且望见:巴图林在四层楼的,战前建筑的剥落的房屋附近的停车场停车,关上汽车门,不慌不忙地走进了前门。两个侦查员行驶到近旁,拐进了一个最近的院子,维特金从汽车里跳出来,急忙向大门冲去。

  “奇怪的人,好像一百年都没有搞过侦察工作,”柯托夫骂了一句,从后座冲出来,拿起钥匙,谨慎地锁上汽车门,从容不迫地跟在同志后面走。侦探在走进大门前仔细瞧瞧小胡同,巴图林开来的“日古力”牌小轿车还停在原处。柯托夫一走进住宅大门,就明白落入了陷阱。一盏昏暗的电灯照耀着肮脏的正门,在正门的另一边可以望见一扇通往院子的微微打开一点的门。正如常言所说的,这是平常的“过堂风”。

  柯托夫开始跑步,跳过了一个场子,推了一下门,门很难推开,当这个侦探稍稍推开这扇门,他看见脚下躺着根卡·维特金。他侧身躺着,把手按在胸口上,仿佛睡着了。柯托夫摸摸同志颈上的静脉,确认他还是活着,看看头部,并没有发现伤痕,便小心地让他仰面躺着,敞开了雨衣,西服上衣的右边可以看见一个不大的发黑的窟窿。柯托夫脱下自己的雨衣,叠成四折,垫在朋友的后脑勺下面,从他内衣的口袋中取出一支手枪,走到了最近的一幢房子的一楼,叫了一辆紧急救护车,并且说明如果医生们不能立即赶到,那他将对他们要怎么怎么办。

  住房的主人原来是退伍的上校,虽然年纪大,身体还健壮,只要一开口,他就什么都知道。退伍军官穿了一件旧军大衣,同柯托夫一起走进了院子,他看看负伤人员的身体,问道:“不会冷死吗?还在流血吗?”

  “请你拿一床旧被子来,垫在他身子下面,让他翻转身来,我们不去看背部,很危险。”柯托夫回答。

  “我同意,”退伍军官跑到家里去了,带来了一张绒毯。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在侦探的身体底下。

  那个人张开眼睛,醒悟地看着。

  “柯托夫,你真是黄口小孺。”他小声说,吐出了血泡。

  “你住口,他们马上就会来,把你带走。根纳季,我和你还要干一番事业。你忍住,我要走开一阵子,你看,上校来保护你。”

  维特金撇着嘴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柯托夫用那轻轻的脚步穿过院子朝向隔壁的住宅的拱门洞下走去,想必罪犯刚才是通过这种途径逃走的。这里的拱形门下摆放着两个很大的垃圾箱。柯托夫仔细看看踩平了的略微解冻的土块,开始在垃圾箱子里翻寻。在第一个垃圾箱内,揉皱了的蛋糕盒子底下摆着一支带有用螺丝拧紧的消音器的“马卡罗夫”牌手枪。侦探用手帕包起了这支手枪,虽然他明白,武器上不可能有任何指印,他还是把它放进了口袋。

  说也奇怪,急救车很快就开到了,他们把根纳季送往斯克里福医院,柯托夫跟着乘坐汽车动身了,他注意到,巴图林的“日古力”牌小轿车已不知去向,可见又来了一个人,他们正在拟订手术计划。柯托夫在斯克里福医院里无聊地待着,直至那个身穿绿色罩衫、头载绿色小帽、面容疲倦而冷淡的医生不慌不忙地宣布下述情况为止:“您的朋友是个走运的人,在下次遭到射击之前,他一定能够活得下去。现在他睡着了,我们在一天之内让他保持复苏状态,然后您来探望吧。要通知民警机关吗?”外科医生望望柯托夫的眼睛,低声含糊地说了一句话:“明白了。”于是去休息。

  § 第六章

  将军斯捷潘·西多罗维奇·沃洛金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着,警觉地望着在他对面的安乐椅上坐下来的约莫五十岁的男人。

  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甚至在反间谍局的副局长心目中也是个神秘人物。瘦骨嶙峋,穿一身雅致的服装,仪容高贵的,狭窄的脸膛,斑白一半的头发,乌黑的眼睛,善意的目光——这就是客人的外貌。他是个有知识的、聪明的中年男人,但是这只是看得见的海上飘浮的冰山的一部分,而其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它被那未知的事物掩盖着。

  沃洛金知道,在苏联解体以前福金曾有上校军衔,先在第一总局,嗣后不久在第二总局工作,这之后他被该机构免职。他很快就在总统警卫处担任某种无关重要的职务,他没有恢复军衔,福金被降职,他当中校。但是某些文献资料向沃洛金报道;福金偶尔在某处供职,属于那个拥有无限权势的科尔夏诺夫将军的助手之一,但他不在办公室上班,不书写公文,不过他随时会钻入自己上级的办公室,他们谈论的内容谁也不清楚。此外福金还钻入总统和政府的行政机构的各个办公室,他到处受到招待,人们怀有敬意地和他谈话。有人看见福金待在主人的郊区公馆,这个中校在那里很熟练地打网球,让自己打赢那些有最高军衔的人,而众所周知,福金不应该这样做。

  沃洛金在一年前吩咐对福金做出“指示”,但在两星期以后,上级打来电话并且粗暴地命令沃洛金去制止福金从事业余活动,制止福金去管他不应该管的闲事。

  总之,谦逊的中校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是一个神秘人物,因此就应该和他保持更远的距离。当星期二早晨有人向沃洛金报告,说某个福金中校未事前商定便走来看他并且请求接见他的时候,将军放下了打算做的事情不做,命令不与任何人联系,只接待中校。

  你看,他们谈论了半个多钟头,而且中校公然表示不满,甚至有点儿蔑视办公室主人。虽然这一切只是在语调中流露出来,但是中校说的话还是很有礼貌的。

  “我再说一遍,尊敬的斯捷潘·西多罗维奇,请您不要去干扰戈尔斯特科夫一家人。”福金正坐在那里,跷起二郎腿,欣赏那只闪闪发光的皮鞋。“他们不是我们这个部门的人,反谍机关急于要办的事是够多的哩。”

  沃洛金没有耐性了,甚至这个将军连天生的谨慎态度也丧失了。

  “我对您此行表示应有的敬意,中校,但是我不明白,您根据什么干扰我们的工作?”他相当强硬地说。

  “因为您打搅我的工作,”福金冷淡地回答。“您在巴黎打搅我,您在莫斯科爱管闲事。”

  “再说一遍,我不知道谁在巴黎打搅您。就是您的那些人在那里把我的小伙子打成残废了,这是事实,谁还会窜到那里去,我不清楚,我猜想到他们是古罗夫上校的小伙子们。”

  “是的,古罗夫,他太放肆了,应该管束他,”福金迟缓地说,但是他的语调和他对古罗夫说的漫不经心的话是与他这个中校对著名的密探所持的真诚态度不相符的。

  福金大约在十年前,也许是在十年多以前和古罗夫邂逅相遇,二人相遇的回忆在中校的复杂生活中不是最愉快的。很少有人使他畏惧,但是他防备古罗夫,并且咒骂世界上的一切,说这个密探原来和某种严肃而微妙的事件有牵连。

  “管束他吗?”沃洛金随着说起来,“如果您,尊敬的谢苗·彼得罗维奇,能够执行这项任务,我本人用我挣来的血汗钱买一箱白兰地酒摆在您面前。不能管束古罗夫,他是一条汉子,虽然可以杀掉他。”

  “将军先生,您说些多余的话。”

  “中校先生,别想得入神!”沃洛金失去自制力,提高了嗓门,“我不知道谁在庇护您,您在目前代表谁,但是您应该知道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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