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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我考虑考虑,”玛丽亚讥讽地回答,对她自己的决定没有犹豫不决。“顺便说说,我们的生活不是由一年一年,一月一月,一周一周所组成,甚至也不是由一日一日所组成,而是由一分钟、一分钟所组成。”她踮起脚来,紧紧地拥抱密探。

  这两个星期暂时洋溢着平静的气氛,而在这个讨厌的星期日,二月十八日,就像决了堤似的,许多事件突然出现,越来越扩大河堤的决口。

  下午两点钟左右,古罗夫的侦探员们碰上了那个本月三日在谢列梅季耶沃迎接尤里雅的男人。成功退伍的少校,富有经验的密探格里戈利·柯托夫露出了微笑。这个密探个子高大,身体瘦弱,有一个很长的鹰钩鼻子,这就与他的俄国姓氏不相称,但却根本不辜负他的父称达维多维奇,犹太籍的知识分子的外貌尽管很脆弱,他倒掌握了没有用上的侦探技巧。如果柯托夫抓住了什么,那只能将他杀掉,而不能让他撒手不干。

  三日,在匆促询问那些照应代表会议厅的谢列梅季耶沃的服务员时,柯托夫发觉,小食店的一个女招待未曾好奇地观看侦察员们,而是急忙地转过身去,在非必要时开始擦拭小食店的柜台。当闪击战没有奏效,未能发现陌生人的踪迹时,正如常言所说的,柯托夫又回到了灶前。翌日侦察员访问了一间高级理发店,他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一身平日常穿的礼服,甚至买了一副新的时式眼镜,之后掉转头来向那家小食店的柜台走去。初次认识时他没有受到女人的欢迎。他骨瘦如柴,从外貌看来一点不勇敢,他具有那种只能加以体会的英勇和刚毅的精神,但是为获取这种认识还需要一定的时日。

  小食店的女招待叫做娜斯嘉,胖得发圆,容貌可爱,男人们个个喜欢她。大多数男人看见娜斯嘉后,血涌上心头,正像远祖一样也想立刻把女人弄到手上,剥光她的衣裳,去占有她。这一点她心中有数,但在大多数场合她仍旧岿然不动,除了厌恶和藐视之外男人们都引不起娜斯嘉的任何别的情感。她认识密探们侦查的那个人,但她不愿帮助淫荡的男人,尤其是密探,而且不愿卷入案件中去。那个被追查的人叫做谢尔盖·巴图林,他有一回和她共度黄昏,之后又同她消度了整个夜晚,原来他是个温情的细心的人,她甚至得到了满足。毫无疑义,他在克格勃工作。娜斯嘉对这个组织没有别的的想法,这个女人既不想参与两个特工机关之间的殴斗,更不想供出一个她认为慈善的人。

  当温文尔雅的,满面笑容的柯托夫在柜台旁边出现的时候,娜斯嘉立刻认出他,明白了他们不知为什么要来对付她,便下定决心不让步。她不太认识,更确切地说,她完全不了解柯托夫。他们谈论天气,谈论时光的流逝,谈论时光不予人以喘息的机会,经过十分钟的一般的闲聊之后,侦查员确切地知道,好像他风华正茂,仿佛找到了寻花问柳的巢穴。柯托夫不向克里亚契科和古罗夫说出什么话,就开始包围这间小食店。碉堡看来是难以攻克的。他在小吃部附近连续站了好几个钟头,从早到晚在房屋门口值班看守,默默地细听侮辱人的话,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度过许多个时辰。

  每遇方便的机会,即是他们在小吃部附近单独地一对出现,或者同路到商店里去的情形下,柯托夫自己总会滔滔不绝地说话,那模样就像有些人正在留心地听他说话似的。他真的从诞生之日起开始叙述自己的生活。他讲述他妈妈是俄国人,父亲则是犹太人,父母亲断定,俄国的犹太人一向处境不利,所以他们给他起个俄国名字,冠之以母亲的姓。但是他的鼻子和父称会暴露他的出身,因此学堂里的人都骂格里什卡·柯托夫是个染成灰兔模样的犹太崽子,他隐瞒着真实的家谱。有一次,大约是在五年级的那个班上,小伙子们把他拖到盥洗室里,拉下他的裤子,检查他是否割了尾巴。

  当他和娜斯嘉同到商店去的时候,柯托夫叙述了这个割尾巴的插曲。那时女人突然停步了,头一回瞧瞧他的脸庞,把一个小提包递给他。那天晚上密探在娜斯嘉的住宅中饮茶,娜斯嘉一个人生活,几年前丈夫出门去买纸烟,一星期以后回来取行李走了。

  “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勤奋的人,但是你白白浪费时问。我不会向你讲到那个人的任何情况,他是个克格勃分子,可是工作能够维持我的生活。”

  柯托夫认为,娜斯嘉说得对头,他开始叙述,怎样在民警学校求学,然后在某一分队当侦查员,当他去工作的时候,他从家里的钱柜里取出一个卢布,用来买午饭和香烟。

  翌日,柯托夫写了一份详细的汇报,把它放进信封里,转交给克里亚奇科并且说:“顺便问一下,如果我被汽车压坏,或者另外出了什么事故,那时就把它拆开来,好吗?”

  “也许,让我们讨论讨论,怎么样?”斯坦尼斯拉夫很认真地问道。

  “我对你讲了。教训我已经太晚了,帮不到忙,可是叫我去随波逐流,未免太早了。”柯托夫点点头,溜走了。

  柯托夫在刑事侦查机关供职二十五年了,因此,他的经历是够多的,他很耐心地讲了一遍,时而把自己描绘成愚蠢的样子,时而把自己描绘成可笑的样子。娜斯嘉有时感到疲倦,要把他撵走。她说得更具体,更粗鲁,他点头表示同意,从小吃部走开,坐在一张隔得很远的茶几上。如果娜斯嘉把他从屋里赶出去,密探就走到街上,在窗户下面散步。

  十二个昼夜以后她软化了,留他过夜,可是到凌晨她却说:“巴图林·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她说出了汽车的牌号后抽噎着大哭起来。“没有的事情了,以后你不要再来。”她开始吻他,“格里申卡,你是我的亲爱的,这种生活中的一切多么龌龊啊!”

  他很热情地报之以接吻,把她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并且回答说:“非常龌龊,亲爱的,而今日是个晴朗的日子。我以前没有对你说,你可以想想,我在扯谎,因为我有这种兴趣。亲爱的,你是一个人,我的美人儿,而我也是一个人,一对破破烂烂的骷髅,于是我们相遇了。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每天都来串门是不可能的,有任务,但是我以后经常会厌烦的,我还没有把什么都讲给你听。”

  而在星期日,十八日,十四小时左右,根纳季·维特金坐在方向盘后面,格里戈利·柯托夫半倚地坐卧在后座上,他们“驾驶着”,走在巴图林的“日古力”牌小轿车前面。

  “我们干嘛要跟在他后面跑来跑去呢?”柯托夫发表空洞的议论,“我们已经查明了他的情况,他在警卫处服务,我们力所不能及。这个人物应该由列夫·伊凡诺维奇来对付。”

  巴图林从宽阔的街道急剧地拐进小巷里。维特金跟上了,没有放他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咦,小机灵鬼,你在抓公子哥儿。”

  “喂,停车,开进营业所啦!”柯托夫急躁地说,“你准会暴露出来的,乘一辆有文化的人的小汽车来办各种事情是很危险的,是很愚蠢的。”

  “他干嘛兜圈子呢?”维特金固执己见,“怎么,他要出席什么秘密约会,所以转来转去,接受检验。但是他现在还没有测定我们的位置,还没有测定。我嗅到了!格里什卡,你毕竟是个真正的侦探,你应该明白,如果他测定了我们的位置,我们就不驶行,不慌不忙地走到办事处去或者回家去。”

  “我们跟在他后面急剧地拐了两次弯,他也是个侦察员,而不是牛蒡,停止吧,转回头去。”柯托夫不满地说。

  可是维特金不听,继续追踪。自尊心是有益的品质,但是有时候又是危险的,当它导致愚蠢的固执己见的时候,尤其危险。格里戈利·柯托夫发现了这个小食店的女招待,通过她撞到了那个被追查的人,可是他办了什么事,根卡·维特金?没有做什么有益的事,捞到一大笔钱,无济于事。目前出现了机会,这个好装腔作势的人公然要出席秘密约会了。

  “不,格里沙,我和他开开玩笑,”维特金说,他藏在汽车后面,让那辆跟在后面的“日古力”牌小轿车开进市区去,“我不想白白地吃光公共饭盒里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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