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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8

  客厅里灯光朦胧。音箱里传出四十年代的摇摆舞曲。珍尼特的金发亮闪闪的。

  她凭窗眺望着窗外独特的风景。

  码头和相邻的城区灯光闪烁,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珍尼特·奥德利斯科的住房位于巴特利派克城里西泰姆斯街最顶头的一幢摩天大厦的22层,离哈得孙河岸只相隔几步。

  单是这一风景就让巴特利派克城的公寓令人人梦寐以求——至少那些窗户朝南的公寓是这样。

  珍尼特透过玻璃窗望向一簇闪亮的光圈。这是克林顿要塞的照明灯,这座古堡位于哈得孙河注入上海湾、上纽约湾的入口处。

  再向右,自由女神像光芒四射。塑像前面,探照灯照亮着艾利斯岛的古建筑,从1892年到1954年,来自世界各地的入境者被关在那里面,等候办完一切官僚手续,获准踏上合众国的土地。

  雅森·琼斯坐在这间豪华客厅的一张沙发椅里,感觉很不舒服。

  他一直雷打不动,坚持只喝矿泉水,不肯受劝喝一杯香提酒,珍尼特手端香提酒杯,偶尔呷一口。

  她放上CD、信步走向窗户的姿势,有点挑逗的意思。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只是她的保镖,她父母的保镖。但休和帕特丽霞·贝宁格下午就乘飞机去了佛罗里达。他们想在他们的冬日别墅里从所发事件的惊惧中恢复过来。

  贝宁格先生有足够多的值得依赖的职员,他们会继续料理生意。珍尼特如今也经验老道,紧急情况下,父亲不在场她也能作出重要决定。

  雅森事前已经请了几天假。十天之后他才须再去警察局上班。在那之前,他全天候地听从珍尼特支配。

  他不得不向她的父母保证,他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球一样保护她。

  他干兼职保镖时日还不够长,还不能事事应付自如,尤其是社交事务。作为士兵和警察,他更熟悉生活中粗粝的一面。

  “怎么也看不够,”珍尼特陶醉地说道,“是吗,雅森?”

  “不够?”他问道,将矿泉水杯放到桌上。“什么不够?”

  “那景色!”珍尼特低声一笑,但没转过身来。“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八个月了,但我还是每天欣赏这景色。”

  “这我非常理解。”雅森生硬地说道。有一会儿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好象不是想要他也站到她身旁的窗户前去。

  他错了。

  事情明摆着。

  珍尼特又笑了。“您什么也无法想象!要这么做您得在这里住得跟我一样久。”她半转过身来。“您过来吧,您自己看看。这不是您想看就看得到的。”

  “可是——我——我说……”

  “什么?”珍尼特把身体完全转过来了,几乎是同情地望着他。“您以为作为保镖就得坐在门旁的折叠椅上动也不可以动吗?”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差不多是这样的。”他回答道,因为她说得一点不错。

  “胡说。”她说,“我父母虽然不是请您来做客的,但这不必妨碍您放松些地看待某些事。”

  “放松?”他吃惊地重复道。

  “当然了。既然您必须一直呆在我身边,那您就不必表现得像个榆木脑袋似的。”珍尼特吸了口气。“您现在想不想看看这景色?”

  “想,对,想,当然。”他回答说,丝毫也不像个军人了。

  但他的上司们至今也没有谁是女人。军队中也没有过珍尼特这样迷人的女子。

  确切地说,他还从没碰到过像珍尼特这样的女人。

  她年长他十岁,但这从她身上看不出来。24岁的他显得要大得多,虽然他作为海湾战争的老兵没法跟越战老兵比。越战老兵地狱里走过一遭。但沙漠战争并非有些人常以为的那样只是一场高科技的散步。

  雅森·琼斯在海湾战争那里邂逅了死神。他经历过死亡最恐怖的形式。

  那时候他内心里有什么破碎了。某种无法重新恢复的东西。

  战后那些年他绞尽脑汁想弄清那会是什么。许多人为这种现象找到了许多解释。

  青春被夺走了。

  对人类和人性失去了信仰。

  一直面对致命的暴力和一直强迫自己行使致命的暴力,让人变成了动物和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从战争的特殊状态回返日常生活的普通状态成了大多数战争参与者战胜不了的负担。

  雅森熟悉所有的这些解释,他知道。它们全都只说中了真相的一部分。

  对于他心里被毁掉的那东西,他的母语里没有一个词来表达——正如人类的语言无法表达那无限多的感情一样。

  他内心里被毁掉的东西跟他如何对待他周围的人有关——包括动物和物体。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没有什么还富有价值,因为他经历过人能多么迅速无条件地杀死和毁灭一切在那之前还让他们觉得有点意义的东西。

  只有跟珍尼特在一起他才感觉到,这被毁灭物的一部分残余又在他心里复苏了。这残余有可能会复苏为新的生命。

  可他不想承认,因为他不可以承认。

  珍尼特·奥德利斯科是位年轻的女企业家。一旦其父母将生意交给了她,她很快就会成为一位富有的独立的年轻女子。

  而雅森只是一位前海军陆战兵,一名警察,一名保镖。他父亲在爱迪生公司从事强电流电工的工作,他的母亲在一家面包店做计时工、卖面包——哪里需要临时工就去哪里。

  不,他跟珍尼特门不当户不对。他的岗位事实上就是门旁的折叠椅,或者是驾车兜风时豪华车的踏板。

  “嗨!”珍尼特在窗前叫道。“您别做梦了!那样您还怎么保护我呀,保镖先生?”

  雅森吓了一跳。

  他从沙发椅里跳起来,脚步笨拙地走近她。

  “对不起。”他说道。

  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来。

  “硬汉不做梦。”她莞尔一笑说,“您不知道这话吗,雅森?”

  他在她前面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硬汉不跳舞。”他回答说,“我只知道这句话。但这句话不是我发明的,而是……”

  “诺曼·梅勒。”珍尼特笑着说,“那本书里面这位老沙文主义者可是呕心沥血的了。您读过这部长篇小说吗?”

  “读过。”雅森对她的腔调感到惊讶。他从没听她这么讲过话。

  “怎么样?”

  珍尼特的目光掠过他迷惘的脸,直视他的眼睛——带着一种他几乎肉体能感觉到的温暖。

  “什么怎么样啊?”他反问道,真想立即给她屁股上来一脚。她还真将他当成个大傻瓜了呢。

  “您是个硬汉吗?”

  他没有把握地微微一笑。“也许我曾经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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