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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人(7)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我把他从酒室藏柜中拿来的半瓶红葡萄酒所剩下的部分喝完了。乔确实是个好管理员。吃完之后,我从桌旁站起身来,从我飞行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支香烟,点燃之后便在房间中来回漫步。食堂管理员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盘子和玻璃杯。我在一幅陈旧的照片前面收住了脚步,照片装在镜框里,孤零零地竖在壁炉台上,炉中的火苗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我还没有把香烟放到嘴唇边便停住了,顿时感到房间骤然变冷了。

  那张照片已很旧了,而且已经褪色,但透过镜框的玻璃看上去还是相当清楚的。照片上面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身穿一套飞行服,但不是今天这种灰色的衣服和亮锃锃的塑料防撞头盔。他脚穿用羊皮衬里的厚实靴子,身穿粗哔叽裤子和厚羊皮拉链上衣。他的左手拎着一顶飞行员以前常戴的软皮飞行帽,帽子连着护目镜,而不是现代的飞行员用的着色面罩玻璃。他两腿叉开站着,右手搭在臀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但他并不是在微笑。他极其严肃地盯着照相机,在他的眼睛里有某种忧伤的神情。

  在他的后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飞机,“蚊”式战斗轰炸机细长、雅致的轮廓是绝不会使人认错的,两只低悬的吊舱也是不会看错的,吊舱中安装的“默林”型引擎为它提供了优良的性能。当我感到一阵冷空气吹到我的背部,我正要开口对乔说什么话时,有一扇窗户被吹开了,冰冷刺骨的寒气席卷而入。

  “我来关窗,长官。”老人说道,并把所有的餐具重新放了下来。

  “不,我来关窗。”

  我跨了两大步来到装那扇窗户的钢窗框旁。

  浓雾被从窗户中排出的暖气流所扰动而沿着破旧的食堂房屋阵阵翻滚着。我关上窗户,弄准了它确已关好,便转身回到房间里。

  “这飞行员是谁,乔?”

  “飞行员,长官?”

  我朝着壁炉台上那张孤零零的照片点点头。

  “哦,我明白了,长官。这是约翰尼·卡瓦讷的照片。在大战期间他是这儿的,长官。”

  他把玻璃酒杯放在最上面的一只盘子上。

  “卡瓦讷吗?”我走回到照片跟前,并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

  “是的,长官。一位爱尔兰先生。一个很好的人,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实际上,长官,这是他曾住过的房间。”

  “那是什么飞行中队,乔?”我仍然在凝视着背景中的飞机。

  “导航飞机,长官。他们飞的是‘蚊’式飞机。他们全都是很优秀的飞行员,长官。但我敢说,我认为约翰尼是所有飞行员中最好的。不过,我是偏心的,长官。我是他的勤务兵,你瞧。”

  那是毫无疑问的。照片中人背后“蚊”的机头上隐约可辨的字母是JK。不是“吉格·金,”而是“约翰尼·卡瓦讷”。

  整个事情已水落石出了。卡瓦讷曾经是一个优秀的飞行员,战争期间在一个精锐的飞行中队中任职。战后他离开了空军部队,也许去搞他的旧汽车交易,正如相当一部分人所干的那样。这样,他在繁荣的五〇年代发了一大笔财,也许自己买了一幢漂亮的乡村别墅,而且还剩下足够的钱可以从事他真正的爱好——飞行。或者说得更确切些,重新创建他的过去,他那光荣的日子。他在皇家空军定期举办的一次老式飞机拍卖会上买了一架旧的“蚊”式飞机,把它重新装配起来,什么时候想飞就私下里展翅飞翔。要是你有钱的话,这样消磨你的业余时间是挺不错的。

  这样说,他是在从赴欧洲旅行返回的航程中发现了我在云层上飞三角形,认识到我陷入了困境,并领着我返航了。他通过无线电信标相交的方法准确地测定了他的方位,由于对这段海岸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就抱着侥幸的心理甚至冒着浓雾来寻找位于明顿的老机场。那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但不管怎么说,我的燃料已消耗殆尽,因此,不是那样的话,也只得砸锅了。

  也许,通过皇家航空俱乐部我可以找到这个人,对此我笃信无疑。

  “他肯定是一个好飞行员。”我若有所思地说道,心中想到今天晚上的飞行情况。

  “最好的飞行员,长官。”老乔在我身后说,“他们认为,他有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约翰尼先生确实是这样。我记得有许多次当中队在德国轰炸目地上空投放目标照明弹返回后,其余的年轻先生会走进酒室喝一杯,很可能是喝上好几杯。”

  “他不喝酒吗?”我问道。

  “哦,喝的,长官,但他多半把他的‘蚊’式飞机重新加满油,独自一个人又起飞了。再次回到海峡或北海上空,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伤残的轰炸机在向海岸飞来,并把它带回机场。”

  我皱起了眉头。那些巨型轰炸机都有各自返航的基地。

  “但其中有些飞机会遭到敌人密集的高射炮火的攻击,有时,飞机上的无线电设备被打坏了。这些飞机来自四面八方——马哈姆、斯坎姆普顿、沃丁顿,还有四引擎巨型轰炸机,来自哈利法克斯、斯特林和兰开斯特。比你服役的时间要早一些,如果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长官。”

  “我已看过它们的电影。”我表示认可,“其中有一些飞机参加阅兵式的飞行表演。他以往常常为它们领航回来吗?”

  在我的心目中我可以想象出它们是什么样子的飞机,机身、机翼和尾舵上弹孔累累,当飞行员试图使飞机在返航途中保持稳定时,机身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机体在晃动着,机务人员受伤了,或处于垂危之中,无线电设备被打得粉碎。而且我从新近的经历中知道了冬天夜空令人寒心的寂寞。没有无线电,没有任何人为你导航返回机场,云雾遮盖了大地。

  “是这样的,长官。他过去常常在同一天晚上作第二次飞行,在北海上空巡逻,寻找受伤的飞机。然后他把飞机领航回来,回到明顿这儿,有时候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他们说他有第六感——在他身上有某种爱尔兰人的东西。”

  我从照片那儿转过身来,把我的烟蒂在床边的烟灰缸中捻熄。乔到了门口。

  “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说。我说这话是当真的,即令今日,到了中年,他仍然是个技艺高超的飞行员。

  “幄,是的,长官,约翰尼先生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记得他曾站在你站的那个地方,就在火炉前面,对我这样说:‘乔,’他说,‘不管什么时候空中还有一个人尽力想摸黑回来,我就将出去把他领回家。’”我严肃地点点头。那位老人对他战时的长官是如此的崇敬。

  “嗯,”我说,“从外表就看得出来,他现在还在这样干嘛?”

  “哦,长官,我可并不认为是这样。约翰尼先生在一九四三年圣诞节除夕夜晚出去作了他最后的一次巡逻,恰好是十四年前的今天晚上。他再也没有回来,长官。他连同他的飞机一起栽入了北海之中。晚安,长官。圣诞节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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