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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8)


  “‘一五四〇年,灾难降临到了锡耶纳及其周围的乡村;饥荒、瘟疫、骚乱、农民暴动和内部派系斗争把这个城市国家搅得一片混乱。凯特琳娜因为有这座宫殿的围墙和她父亲的卫兵的保护,再加上她在家里看书、做女红和上家庭小教堂做弥撒,她应该是能够避免大多数灾难的。然而在那一年发生的某一件事改变了她的人生。她去参加一场舞会。她永远没能抵达。

  “‘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我们认为我们知道,因为有她父亲的忏悔神父用拉丁语所写就的一份文件可作证明。那位老神父是佩特鲁齐家庭留著作为精神之需的。她带上一名侍女坐上了一辆马车,还有六名卫兵保护,因为外面街上很危险。

  “‘半路上,她的马车被另一辆斜着停在街上的马车挡住了去路。她听到了喊声,一个男人痛苦的尖叫声。她不顾陪同她的那位年长的女管家的反对,撩起窗帘去看外面。

  “‘另一辆马车属于蒙蒂集团一个敌对的家族,事情好像是一名老乞丐在街上绊倒了,使得拉车的马匹受惊后转向了。坐在马车上的是一位性格暴戾的年轻贵族,他勃然大怒,跳出来夺过其中一名卫兵手中的一条棍子,朝那乞丐狠命地殴打起来。

  “‘凯特琳娜也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踩到泥地上,弄脏了她的丝绸绣花鞋,她朝那人尖叫着要他停下来。他抬起头来,她看见那是她的父亲希望她能够嫁过去的其中一名年轻贵族。他看见她的马车门上的佩特鲁齐后形标志,停住棍棒的挥舞,回到了他自己的马车上。

  “‘那姑娘蹲在泥地上,扶住了那个老乞丐的肮脏的躯体,但他因受殴打已经快要死了。虽然这种人身上附有寄生虫,而且又脏又臭,但在他死去时她还是用双臂挽着他。传说是这么描述的:当她俯视着那张耗尽精力、痛苦不堪、沾满了泥水和血污的脸面时,她认为她看到了基督临死时的脸面。我们的古代编年史书上说,他在死去时轻声说:‘好好照顾我的人民。’

  “‘我们将永远无从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目击者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事。我们只有一位老教士多年后在一座孤独的修道院里所描写的一份资料。但这次发生的事件改变了她的人生。她回到家里,在宫殿的院子里烧掉了她的所有衣物。她告诉父亲,她希望退出尘世,遁入空门。他当然没有同意,并向她表达了明确的反对意见。

  “‘违拂父亲的意愿,这种事情在当时是闻所未闻的,她漫游到城内的每一座尼姑庵和女修道院,要求当一名见习修女。但她父亲派出的信使跑在了她的前面,于是她到处遭到了谢绝。她们全都知道佩特鲁齐家族的残余势力影响。

  “‘如果她的父亲认为这样就可阻止她,那么他错了。她从家里拿走了她自己的嫁妆财宝,又经与蒙蒂集团内一个敌对家族的秘密商谈,商定了某一座院子的长期租赁事宜。这院子不大,归属于圣塞西莉亚修道院的高墙。僧尼们已经弃之不用了。它大约有二十米宽,三十米长,一边有一排廊柱,处在高高的石墙下的阴影之中。

  “‘为使完全分隔开来,院长神父在从修道院通向院子的那座唯一的拱形门洞里装上了一扇用橡树圆木做成的厚实的木门,并用粗大的插销封住了。

  “‘在这个院子里,那位年轻的女士建立起为大街小巷上的穷人和贫民提供庇护的避难圣所。当今,我们称之为贫困救济所,但是当然,那时候是没有这种机构的。她剪去她那飘逸的长发,穿上一件普通的灰色棉布衬衫,赤着双脚穿行在穷人中间。

  “‘在这座院子里,穷人、社会弃儿、跛子、乞丐、贫苦人、流浪汉、因怀孕而被逐出大户人家的丫鬟以及盲人和病人都能找到避难圣所。

  “‘他们躺在院子里,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与老鼠和跳蚤为伴。她为他们擦拭身体,换洗衣服,照料着他们的伤口的脓疮,用她剩余的嫁妆去买来食物,还到街上去讨钱以使这项事业维持下去。她的家庭,当然已经不再承认这个女儿,与她划清了界线。

  “‘但一年以后,情况有了变化。人们开始称她为仁慈的凯瑟琳。来自富人和罪人的匿名捐助开始到达。她的名声越过高墙,传遍了城内的大街小巷。另一名年轻女士放弃家境优裕的条件,加入了她的慈善工作。然后又有两名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到了第三年,整个托斯卡纳都听说了她。她也引起了教会的注意。

  “‘你肯定知道,先生,那时候是神圣天主教的最可怕的时期。即使我也不得不这么说。由于长期享有特权和财富,它变得贪污腐败了。教会的许多主教、大主教和红衣主教过着君主般的生活,追求骄奢淫逸和肉体的所有欲望。

  “‘这已经在人民群众中引起了反应,他们正在寻找新的斗士;这是一场他们称之为改革的运动。在北欧,情况甚至更为糟糕。马丁·路德已经开始宣讲他的异教,英格兰国王已经与罗马分道扬镳了。在这里的意大利,真正的信仰如同一口沸腾的大锅。在仅仅相隔几英哩的佛罗伦萨,僧人和布道者萨伏纳罗拉在经受了要他认错和放弃新教信仰的严刑拷打之后被绑缚在柱子上活活烧死了,但即使在他死去以后,反抗的声音仍在继续传播。

  “‘教会需要改革,但不是分裂,然而许多当权者看不清这种形势。其中之一是锡耶纳主教鲁多维科。他最为害怕,因为他把他的宫殿变成了一个追求吃喝玩乐、腐化堕落的场所。他包庇纵容富人并同意了他们的最终赦免,以此换得他们的财富。然而在他自己的城内,差不多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有这么一位年轻的女士,以她自己做出的榜样,使得他蒙受了羞辱,而且人们全都知道。她没有宣讲,没有煽动,如同萨伏纳罗拉那样,但鲁多维克还是开始害怕她了。’”

  在卡姆波广场的裁判台上,赛马会优胜奖授给了获胜的那个同业公会领导人,饰有豪猪标志的旗帜胜利地狂舞起来,他们即将一路高歌去奔赴胜利宴会。

  “我们全都错过了,亲爱的,”美国人的妻子说。她一边又试了一下她那受了伤痛的脚踝,并发觉现在好多了。“已经没有东西可看了。”

  “故事只剩一点点了。我答应我们去看所有的庆祝和盛装表演。这一直会延续到黎明。那么后来她怎么啦?仁慈的凯瑟琳发生了什么?”

  “‘主教的机会在第二年来到了。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热。大地烤焦了,河流干涸了,大街上躺满了人和畜的尸体,老鼠大量繁殖起来。然后一场瘟疫来到了。

  “‘那是可怕的黑死病的另一次事件,现在我们知道这是淋巴腺鼠疫。成千上万的人病倒并死去了。今天我们知道这是由寄生在老鼠身上和跳蚤的病菌传播的。但当时人们认为这是由一位发怒的神仙施加到人们身上的,而一位发怒的神仙必须被祭以一个牺牲品加以抚慰。

  “‘当时,为使她自己和她的三名助手与城里的其它修女有所区别,凯特琳娜在她们四个人所穿的衣袍上设计了一种标志:耶稣的十字架,但一条横杠折断了,以表示上帝为他的子民所感到的悲痛以及她们的行事方式。我们知道这一情况,因为那位年长的忏悔神父多年后把他记忆中的这一切全都仔细地描述出来了。

  “有一个主教宣称这种标志是一种歪道邪说,并煽动起一伙暴徒,其中许多人从他自己的金库中得到了报酬。他宣布,这次瘟疫是来自于那座院子,由晚上睡在那里但白天聚集在街上的那些乞丐们所传播的。人们需要相信,有人该对他们的生病负责。暴徒们冲向这座院子。

  “‘那位年长的编年史记录者现在已经作古了,但他声称他从多个来源听说了所发生的事情。听说暴徒们冲进来,那三个助手把破毯子往她们的棉布衬衫上一披,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凯特琳娜留下来了。暴徒们破门而入,殴打他们在这里发现的男女老少,把他们逼到城墙外面,任凭他们在饥荒的乡野上走向死亡。

  “‘但暴徒们把他们特有的愤恨留给了凯特琳娜本人。她几乎肯定是一名处女,但他们按住她,对她多次施暴。暴徒中有些人肯定是主教的卫队战士。对她蹂躏完之后,他们把她钉在了院子尽头的那扇木门上,在那里她最后死了。’

  “故事就是这样,”那人说,“那是七年前在旅馆的咖啡吧里由多米尼科兄弟告诉我的。”

  “就这些吗?”美国人问道。“他没有再说其它的吗?”

  “还有一些情况。”德国人承认道。

  “告诉我,请告诉我所有情况。”游客请求说。

  “嗯,根据那位老僧侣所说的,这是发生过的事情。

  “‘就在谋杀的那天晚上,城里下了一场可怕的暴风雨。空中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天黑得使太阳,以致后来的月亮和星星全都失去了光泽,然后就开始下雨了。那雨好像是人们所从来不曾见过的。它凝聚了极大的力量和愤怒,似乎整个锡耶纳城遭到了高压水枪的喷淋。它下了整整一夜,并延续到第二天上午。然后云开日出了。

  “‘但锡耶纳已经被荡涤干净了。每一处裂缝都被冲洗了。洪水冲过街道,从城墙的缺口处流淌出去,汇入了下游的山溪中。雨水带走了肮脏和老鼠,如同基督的泪水冲刷了坏人的罪过。

  “‘几天之内,瘟疫开始收敛,不久就消失了。但那些参加了暴行的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了羞耻。其中有些人回到了这个院子。里面是空荡荡的。他们从门上取下那具残破的尸体,想按基督教的传统把它掩埋起来。但牧师们害怕那个主教及其左道邪说的指控,所以几位勇敢者把尸体装上一辆垃圾车出城到了乡间。他们把尸体烧了,把骨灰撒向了山溪。

  “‘用拉丁语写下这一切的佩特鲁齐家族的那位忏悔神父,没能记下确切的年份,甚至也没有写明月份和日期。但另一本编年史提到了那场特大暴雨的确切时间。那是一五四四年,月份是七月,大雨是二日傍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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