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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小男孩儿已经跑到了他的母亲面前,投入了她的怀抱。就如任何一个父母所做的那样,为了不会被冲过来的孩子撞到,她把孩子拉在怀里,同时顺势转了个身。这时我高喊了一声“小心”,但枪也砰的一声响了。我看到那个可爱的年轻妇人猛地颤抖了一下,就像是背上挨了重重的一击。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就是她那么一转身,她挡住了那颗射向她儿子的子弹。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霍地转过身,看到了灌木丛中的那个身影。他从斗篷下拔出了什么东西,抬起手,扣动扳机。我听到那支微型大口径短筒小手枪砰的一声响,只一颗子弹,但是一颗已经足够了。距我十码之外,那个放暗枪的人猛地抬起双手捂住脸。接着,他整个身子从灌木丛中倒了出来,倒在雪地上,脸朝上,映着寒冷的晨曦。在他额头的正中央露出一个黑黑的深洞。

  我站在树篱后面,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不管怎样,我感谢老天,我什么也不用做了。原本有些事我可以早些做的,但现在都已经太迟了,就是因为我看得、听得太多,而知道得太少。

  第二声枪响时,那个男孩儿松开了他的母亲,看着她瘫软下去,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片红色的血迹在她的背部慢慢地向外渗透开来。那枚不很坚硬的铅制弹头,并没有穿透她的身体而伤到她怀里的孩子,而是永远留在了她的体内。子爵失声喊了一句“克里斯汀”,冲上前去,把她搂在怀里。她躺在他的怀里,仰起头,望着他,笑了。

  基尔弗勒神父双膝跪在她旁边的雪地上。他扯下系在腰间的宽腰带,亲吻了腰带的两端,然后把它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迅速而急切地做着祈祷,泪水顺着他满是皱纹的爱尔兰人的脸庞不住地往下淌。那个戴面具的人头低垂着站在那儿,活像一尊雕塑;手枪掉在身边的雪地上。他默默地哭泣着,双肩不住地轻轻耸动。

  皮埃尔,似乎起初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刚才母亲还搂着自己,而就一转眼,她却已经躺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了。他喊第一声“妈妈”时,听起来像是在询问。而第二声、第三声“妈妈”则已经成了让人心碎的哭喊。随后他又转向子爵,像是要寻求什么解释。“爸爸?”他问。

  德尚尼夫人睁开双眼,寻觅的目光落在皮埃尔身上。在她优美的嗓音即将归于永恒的沉寂前,她最后一次,清晰地说,“皮埃尔,他不是你真正的父亲。他把你像对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地抚养成人。但是你的亲生父亲在那边。”她朝那个戴着面具,低着头的人点了点头。“对不起,亲爱的。”

  说完,她就死了。我不想对此做什么不必要的借题发挥。她就这样静静地去了。她闭上了双眼,最后一丝气息也从她的身上匆匆地逝去,她的头一斜,靠在她的丈夫的胸前。随后的几秒钟,一切变得死寂。时间被默默地拉长,就这几秒像是过了许久。小男孩的目光在他的生父和养父之间移来移去。接着,他又问了子爵一次,“爸爸?”

  在那之前的一些日子里,我一直认为这个法国贵族是个和蔼、高贵的人,但比起那个精悍的神父来,似乎没什么主见。但是现在,他似乎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他用左臂的臂弯搂着他死去妻子的尸体,右手摸索着抬起他妻子的一只手,从她的手上慢慢地退下一枚金戒指。我想起了歌剧的最后一幕。在那一幕中,那个脸被毁容的士兵也是把戒指还给了他原来的未婚妻,表明他接受了那个事实,他们的爱将永远不再存在。那个法国子爵拿着从她手指上褪下来的戒指,把它塞进了他的养子的手心。

  几码之外,基尔弗勒神父依旧跪在地上。他已经在夫人死前,为她做了最后的忏悔。他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为她不朽的灵魂而祈祷。

  德尚尼子爵用双手把他死去的妻子捧着抱起来,搂在怀里,站起身。这个把别人的儿子当自己亲生儿子抚养的人用他不流畅的英语吞吞吐吐地说:“皮埃尔,这全是真的。妈妈说的是对的。我对你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但是我始终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这枚戒指属于他,你的父亲,你在老天眼里的亲生父亲。把它还给他。他也爱她,在某种程度上我永远也没法做到。

  “我要把这个我唯一钟爱的女人带回巴黎,让她安息在法国的土地上。今天,在这儿,就在此刻,皮埃尔,你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而已经成了一个大人。你必须现在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直直地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他的妻子,等着一个回答。皮埃尔扭过头,久久地凝望着那个被认定是他亲生父亲的人。

  那个我暂且称之为“曼哈顿幽灵”的人,低着头,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一段距离把他和其它人分隔开来,这似乎正代表着人们把他排斥在外的那段距离。这个隐士,这个永远的局外人,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有希望被人们所接受,可以去感受平常人的欢欣,但遭到的却只是拒绝。他身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告诉我们,他曾经失去了他所珍视的一切,而他又将再一次完全失去它们。

  当孩子注视着空地那边自己的亲生父亲时,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在我面前的就是法国人所说的“活人造型”。六个人都一动不动,两个已经死了,另外四个则受着痛苦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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