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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章

  1

  我在家接到一通电话。那通电话成为一切的开始。

  听到声音时,我立刻知道是谁。那个带着娃娃音的声音很独特,我的心跳加速,但仍然用公事化的口吻问:“请问是哪一位?”虽然我想要逞强,但我立刻后悔自己做了无聊的事。

  “呃,我是中野。”她说的不是旧姓,而是目前的姓氏,也许她也有点逞强。

  “中野?”我继续假装听不出来她是谁。

  “啊,对不起,我是仓桥,仓桥沙也加。”

  “喔,原来是你。”我发出终于想起来的声音,只是演技太拙劣。“那天很开心啊。”

  她沉默不语,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也难怪,因为我这句“那天很开心”完全不符合实际情况。

  我对着电话轻轻笑了起来,“但其实我们几乎没甚么聊到。”

  “对啊,”沙也加的语气也稍微放松了,“你一直和男生聊天,完全没有来找我。”

  “我觉得你好像也刻意避开我。”

  “才没有呢。”

  “是吗?”

  “是啊。”

  “是喔。”我拿起桌上的自动铅笔,嘎嚓嘎嚓地按着笔芯。尴尬的沉默持续了数秒。“算了,”我说,“今天打电话给我有甚么事?只是闲着无聊吗?”

  “才不是呢!”电话中可以听到沙也加呼吸的声音,虽然声音很轻微,但可以感受到她呼吸急促。她似乎下定决心说:“我有事想和你见面谈,你有空吗?”

  我有点惊讶,因为我没想到她会提出想要见我。我看着自动铅笔的笔芯问:“是甚么事?”

  她停顿了一下说:“不方便在电话中说。”

  我把电话放在耳边,想象着她可能会说的内容。虽然脑海中浮现了几个三流恋爱小说中常见的剧情,只不过沙也加不可能为这种事打电话给我,但我还是问了一下:“这件事和我们两个人有关吗?”

  “和你没有关系,”她毫不犹豫地否定,“应该是我个人的问题,但我希望你听我说,在我说完后,想拜托你一件事。”她不等我回答,就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只能拜托你。”

  我忍不住产生了好奇,但我克制了好奇问:“你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在。”

  “不在?”

  “他去美国了,去出差。”

  “原来是这样。”我用食指的指腹把自动铅笔的笔芯压了回去。

  “但是,你不要误会,”她的呼吸仍然有点急促,“即使他在,也无法解决这件事。”

  我沉默不语,完全猜不透她想说甚么,但从她的语气可以判断事情的严重性,正因为如此,我需要小心谨慎。

  “我劝你再认真思考一下,”我舔着嘴唇,“也许有其它更适合的人选,从某个角度来说,现在你我见面是很危险的事,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是在知道这件事的基础上拜托你。”

  “但是……”

  “拜托你。”她费力地挤出声音,我可以想象她烦恼的样子。双眼凝望远方,眼睛周围一定很红。

  我吐了一口气,“我明天下午有空。”我用有点冷淡的语气说。

  “谢谢。”她回答。

  我和沙也加从高中二年级到大学四年级期间交往了六年,也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我们彼此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激情的话,也没有特别浪漫的回忆,只是有一天猛然发现,已经交往了六年。

  她为我们的关系画上了休止符。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

  她并没有说“分手”这两个字,说完后默默垂下双眼。这句话足以表远“分手”的意思。当初我们约定,不束缚对方,也不依赖对方,一旦想结束这段关系,就要坦率告诉对方。因此,我当然不可能依依不舍地挽留她。

  “我知道了。”我只对低头不语的她说了这句话,那天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

  七年后的初夏,我们才第一次重逢。因为高中二年级的同学会在新宿举行,我决定出席时,内心的确期待也许可以见到沙也加。

  我在会场时,和比当年成熟的老同学谈笑着,用眼角寻找她的身影。我的期待没有落空,她真的来了。和我交往时太纤瘦的身体有了女人特有的曲线,化妆技巧也更好,成功地展现出稳重的感觉,但不小心泄露出像少女般不可靠的感觉,跟当年和我交往时一样。当我发现这一点后,稍微安了心。因为那才是沙也加的本质,我无法想象一旦她失去这种本质,会是甚么样子。她站在离人群退后一步的位置,确保了自己的地盘,警戒的双眼不经意地观察着周围。

  我感受到她的视线看向我。如果我当时也看她,也许有机会说话,但我假装没有发现。

  同学会的气氛越来越热闹,有人提议大家轮流报告近况。轮到沙也加时,我低头看着手上兑水酒的杯子。

  沙也加向大家报告,她四年前结婚,目前是家庭主妇。丈夫在商社上班,很少在家——这种情况很常见。如果在以前,我完全无法想象这种平凡的话题会出自她的口。

  “有没有小孩?”以前当班长的女生问。这也是必问的问题。我喝着已经变淡的酒。

  “有,呃……有一个。”

  “儿子?”

  “不,是女儿。”

  “几岁?”

  “快三岁了。”

  “那正是可爱的年纪。”

  听到前班长这么说,沙也加并没有立刻回答,停顿了一下才用比刚才更小声的声音说:“嗯,是啊。”我抬头看着她,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但除了我以外,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这些微的不自然。然后,就轮到下一个同学开始报告。

  沙也加拿出手帕按着额头,好像在掩饰脸上的表情。我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当我继续看着她时,她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转头看着我。这是我们在那天第一次眼神交会。

  但在零点几秒后,我低下了头。

  那天,我和沙也加没有说一句话。回到家,解开领带时,我忍不住自问,今天出门到底是为甚么?同时,我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沙也加了。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竟然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们约在新宿一家饭店的咖啡厅见面。我在服务生带领下,坐在咖啡厅的座位上才四点五十分。点了咖啡后,打量着并不算太宽敞的咖啡厅后,不禁在内心嘲笑自己。我到底在期待甚么,还刻意提前十分钟到达。等一下出现的可不是女大学生沙也加,而是商务人士的太太。

  另一个我忍不住反驳。我才没有期待甚么,只是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烦恼,所以想要听她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说,只能拜托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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