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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我伫立等待片刻,依然无人出来。我心想,还是回去吧。但是想到来这里不容易,至少也得借用一下电话,于是脱鞋入内。

  “对不起,打扰了。”我说着上了走廊。走廊木板发出响亮的轧轧声。

  四周很暗,我找到走廊的电灯开关,先打开灯。右手边就有一扇门,但我往里面走。

  “川添先生在家吗?”我再度出声。

  仍然没有回答。

  来到这儿很困难,表示要出去也不容易。必须穿越那个黑暗的步道,从那条没有路灯的小路倒车慢慢退回大马路。想到这里,我有点害怕,希望能够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川添可能就是明白我这种心理,才故意躲在家中某处吧。他说不定正因让我内心恐惧而沾沾自喜。这种想法掠过脑海,我的心开始不安。

  左侧是西式房间,房门敞开。我望向里面,地板铺着略微陈旧的波斯地毯,散置着洛可可式的家具,似乎是客厅。隔壁是起居室,属于日本式的榻榻米房间,里面有茶柜和长形火炉,黑漆圆桌上摆着备前烧的茶杯。

  我再度大声叫:“川添先生,你在家吗?”

  没有回答,也不见人影。

  里面是铺木板的厨房,有个玩具般的小流理台,旁边是旧冰箱和大型样木餐具橱。我看着流理台,上面有一把似乎切过干乳酪的刀子,这表示不久之前屋主才吃过午饭。

  “该怎么办呢?”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回到玄关旁,试着打开右手边的房门。里面是书房兼音乐室,书架和地板上堆满书籍。唱片柜内收藏了上千张唱片和CD。也有谱架,几个放小提琴的琴盒摆在谱架旁的桃花心木制成的长型矮柜上,感觉上似乎不久之前才在这里练过琴。

  “川添先生,我是村野。”我再度出声喊叫,爬上发出轧轧声的楼梯。

  楼梯扶手有雕刻图案,整栋屋子虽老旧却风格独具。但是,在下雨的黄昏徘徊在陌生的屋内,总觉得心里发毛,我打开所有看得到的电灯。

  二楼的两个房间都是铺榻榻米的六席房间,其中一间连棉被也未收拾。是相当厚软的棉被,被上留着有人躺过的痕迹,感觉颇为浪漫。枕畔放着几张手绘的春画,我拿起来看。用铅笔画在和纸上,只有一小部分着色,笔触生动,若是川添所画,绝对相当有才华。

  “川添先生,你在家吗?”

  我困惑不已,走向隔壁房间。那是个谜样的房间,没放任何家具,但天花板上有滑轮,还有大镜子,只能认为是多才多艺的川添的画室。

  到处找不到川添。

  我环顾四周,不知如何是好。看来真的只有离开了。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关灯下楼,心想还是借用一下电话吧,于是再度进入起居室,走到里面唯一不搭调的现代化多功能传真电话机旁。

  忽然,我望向庭院。

  庭院林木茂密,全未经过修剪,仿佛故意如此栽植,以便和环境连成一气,爬上斜坡就可通往后山。雨势依然未歇,天色更暗了。一瞬,我的视网膜捕捉到一个白色物体。

  可能是雨水让绿叶更鲜嫩,我才能够看到白色物体吧,感觉上像布块在风中摇曳。

  我走出回廊,隔着落地窗眺望庭院,再度看到白色物体在晃动。当我想到那可能是和服时,背脊掠过一股寒意。我用颤抖的手打开落地窗的老式扣锁,穿上置于檐下大石头上的木屐。木屐夹带湿得可以绞出水来,湿气渗入袜子,非常不舒服,但是我已顾不了那么多。

  雨滴打在脸上。我沿着庭石接近白色物体。是在山茶树后,一旁是高大的马醉木树荫。有个东西吊在青桐树滑溜的枝干上。

  无毛的洁白脚胫突然映入眼帘,白麻纱布料的和服衣摆在风中翻飞——川添吊着脖子,脸孔侧向一边。

  我大概尖叫出声了吧。但在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浮现的是博夫。吊在这儿的不是川添,而是博夫。在恍惚中,我没有恐惧,反而受到强烈的悲伤侵袭,大声尖叫着:救命、救命!

  等情绪冷静下来后,恐惧感重新浮现,我全身颤抖不已,拼命忍住想拔腿跑开的冲动。

  我之所以没有跑,主要是因为川添死在令人无法置信的美丽新绿中。绿叶映照下,他的脸孔看起来白皙纯净,微秃的头发湿湿的贴在脸上,看得到没有血色的头皮。和服及里面的圆领衫已完全湿透,贴在瘦弱的身躯上。若是在屋内,我一定无法忍受吧。

  我下定决心望向他的脸。唇间流出夹杂血水的唾液,鼻涕也流出,眼珠因压力而迸出,那神情与其说痛苦而死,不如说迷惘而死。

  我正想着“为什么”时,发现掉落在下方草坪上的信封。我拾起,取出被雨淋湿、黏在一起的信笺。虽然墨水被雨浸透、字迹模糊,但勉强可分辨出上面写着〖这是自我破坏的冲动、内向、分裂,我的精神变态〗。

  我继续寻找,发现青桐树后有一双红色夹带的梧桐木屐,似乎是女人所有的。

  川添是爬上青桐树后上吊的吗?他是自杀吗?他说“我让你看某样东西”,就是指这个吗?我在雨中茫然伫立。

  这样下去不行,我必须做一些事。我应该报警吗?但这样一来,耀子的事就会曝光。我大概只能悄悄迳自离去吧。

  我小心翼翼将信回复原状,放回原处,一边后退一边打开回廊的落地窗。我害怕转身背向尸体。

  上了回廊,地板上留下我黑色的脚印。我感到心痛,觉得川添是因我而死,不由自主的拿出手帕将地板擦拭干净。

  日暮的天空下,川添身上的白麻纱和服在大雨中翻飞。我无法移开视线,静静凝视着。

  突然,电话铃响了,我吓得跳起来。当然,我没有接听。铃声响了约莫十下,静止了。

  之后,我下定决心,打电话到成濑。我心中盘算,就算届时警方查出有人打电话给成濑,他一定可以巧妙的推得一干二净。

  “喂、喂!”

  “啊,太好了,我正想跟你联络,刚刚打过电话。”成濑松了一口气似的说。

  “刚才是你打来的电话?”

  “是的。由加利没有来事务所,所以我想问你怎么联络藤村。”

  “是吗……?”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成濑透过话筒传来的声音成为我唯一的救赎,我松了一口气说:“川添死了。”

  一瞬,成濑说不出话来。“你说什么?死了?”

  “是的,在庭院的树干上吊。”

  我又望向庭院树影间的白色和服。一旦说出来,内心开始恐惧了。

  “怎么会……?”停顿片刻,成濑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的。可是,最好不要报警。”

  “也对……我赶过去吧。你能等我吗?”

  成濑的店距第三京滨高速公路很近,但以横滨新道塞车的情况,最快也要等两小时吧。

  “我受不了。”我坦白说:“我们在廉仓车站碰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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