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毕格斯 > 秃头旅馆的七把钥匙 | 上页 下页
三二


  “看来他买了一张机票,来到那个我遇见他的绚丽多彩的国度,想把往事忘掉。‘一旦我学会了这座城市的发音,’他说,‘我就会买下船票。但我忘不了,我试过了,仍是忘不了她。’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一位欠他钱的朋友突然死掉了。我不想谈他的情感。据说旅馆里的布兰德先生现在正在受着同一种折磨。这一点无关紧要,我想立即叙述撒谎的事。我对他说他不免太悲伤了,面对如此明丽的阳光。湛蓝的海洋和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我认为他的悲伤实在是一种罪过。没错,肯定是一种罪过,于是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振作起来。怎样让他心情好转呢?我想了一会儿,眼望天空,于是想出了那个谎言——一个了不起的辉煌的谎言——随即对他编造起来。”

  隐士以蔑视的眼光朝听他讲述的人瞟了一眼。

  “‘你现在是满腹悲哀,’我对麦克曼说,‘但你的哀愁很快就会消失。’他摇头。‘荒唐,’我对他说,‘瞧瞧我。你看我坐在棕榈树下是显得垂头丧气吗?我脸上除了喜悦你还能看到什么?’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到,我的谎言奇妙地从我嘴里慢慢编织出来。‘你?’他问。‘是我,’我说,‘十年前,我和你此时的境况一样。一个女人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就像玛莉——她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对你说的话一样。’”

  “我看得出,我挑起了那个小伙子的兴趣。我当时边想边讲述起我的故事。‘是的,’我说,‘十年前我初次和她相识。她是在舞台上跳舞的,像只蝴蝶似地从一朵花跳到另一朵花,有如仙境中的小精灵。我爱她——崇拜她。但我俩不可能结合。在黑黑的舞台一侧,她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她还流下一滴眼泪——分手时悲伤的眼泪。’”

  “‘我回到家里,’我对麦克曼说,‘手里拿着一摞时间表和轮船小册子。那些小册子红红的——我急切地翻着它们,以致手上都沾上了红颜色。我选中了一个国家,就坐船走了。像你一样,我当时以为我永远不会再感到幸福,甚至永远不会再笑。可你现在看看我。’”

  “他看着我,我猜我脸上透着无比幸福。我的想法妙极了,他深受震动——我能看出来。‘我幸福极啦,’我对他说,‘我如今一切自己做主。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身边没有女人管着我何时出门,何时回家。我四处游荡。我还有她的照片做伴——照片中的她还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一双快速开合的脚永远也沾不到地面。然而我却像个幽灵似地走开了。尽管你在记忆中仍钟情于那个女人,她却很可能早把你忘记了,年轻人。这一点你想到过吗?你应该想到。你会像我一样幸福愉快的。以我为例,好好琢磨琢磨。’我用穿着拖鞋的脚朝一簇棕榈树摇晃了几下。我显然给亚历山大·麦克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我们沿着沙滩和长满绿草的街道朝旅馆走回去时,他已把那个在餐馆打工的小情人忘掉了,显得满心欢喜。直到最后我一直佯装着欢快的神情,但我俩一分手,我的心使沉了下去。我知道我得回到老婆身边,而她很可能会因我穿着卧室拖鞋外出而痛斥我一顿。我以一句喜气洋洋的话与麦克曼道别。而后我回到船上——回到她——即我老婆身旁。我说的是谎话,你们知道。我无论去哪儿她都跟着。她对我从来不信任。”

  “当天晚上我们就要启航,为此我感到高兴,因为我对自己撒的谎多少有点担心。万一我老婆和亚历山大·麦克曼碰上怎么办?我老婆虽是个应受尊敬的女人,却长得人高马大,总绷着面孔,与我以前在幻想中娶的舞台小蝴蝶不可同日而语。我俩为拖鞋的事吵了一架。船要开时,麦克曼跑了上来。他背着个挎包,满脸溢着光彩。”

  “‘她托人传话让我回去,’他说,‘玛莉想见我。我兄弟给我来了封信。我要像股飓风似地一下子卷到堪萨斯,和她结婚。’”

  “我惊呆了。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朝我走来。‘杰克,’人影说,‘你在上面呆的太久了,下去吧。’”

  “麦克曼的表情可怕极了。我知道这下彻底完蛋了。‘我撒了谎,麦克曼,’我解释说,‘我当时不知怎么有了那么个想法,我很着迷,就编造了假话。她的确拒绝了我——在后台。她也像我说的流了眼泪。但是当我查阅火车时刻表时,她托人来叫我。我去了——乘着爱的翅膀。只有两个街区远,但我是展开爱的翅膀去的。我们已结婚了二十年。原谅我,麦克曼!’”

  “麦克曼转过身,他拿起背包。我问他去哪儿。‘上岸去想想,’他说,‘我可能会回堪萨斯城——可能。但我先要想一想。’之后他爬进了轮船的小艇。从此我再没见到他。”

  隐士顿住,梦幻般地凝视着远方。

  “那就是我唯一一次的弥天大谎,我的杰作,”他说,“一年后,我就登上这座山当了隐士。”

  “由于那个谎言?”诺顿小姐问。

  “是的,”彼得斯先生答道,“我把这事讲给了一位朋友。我以为他是个朋友,以前是,后来他结了婚。我老婆听说了这件事。‘这么说你不承认我的存在,’她说。‘只是个玩笑而已,’我对她说。‘你还是自己玩味这个笑话吧,’她说。于是我们之间完了,便分道扬镳。我过去顺从她太久了,所以最初完全自由时,竟无所措手足。一个人艰苦地挣扎了一阵儿后,我就来到了这儿。在这儿生活没什么开销,而且有独居的环境完成我的书。不久前,我听说只要我认个错就能回到她身边。”

  “别动摇,”迈克斯先生劝告说。

  “我努力坚持,”彼得斯先生说,“但这里很孤独——尤其在冬天,圣诞节的时候。这件睡衣是埃伦送我的圣诞礼物,是她挑的。挺漂亮,是不是?这回你们大概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下山为你们做饭的原因了吧?我可能会因想重返社会而变得烦躁不安,剃掉胡须,前往布鲁克林区,我老婆和她妹妹住在那儿。”

  “可是,”马吉先生说,“我们面临困境。彼得斯先生,我以一个正人君子的名义请求你。你的正义感会告诉你,我的请求是合理的。再冒一天的险,之后我会从村子里再物色一个厨子。就一天。一天不会出什么危险。短短的一天期间,你肯定能抵御得住诱惑。你的性格没问题。”

  诺顿小姐起身站到彼得斯先生面前。她两眼紧盯着他,她的目光任何男人只要一接触,都会心旌悸动。

  “就只一天,”她乞求道。

  彼得斯先生叹口气,站起身。

  “我是个傻瓜,”他说,“我身不由己。再冒一天的险吧,谁也不知会引出什么事来。”

  “说不定会引向布鲁克林呢。”卢·迈克斯佯装惊讶,低声对马吉说。

  隐士披上大衣,略事收拾一下房间,领着代表团出了门。他不无悲哀地锁上小屋的门,随后四人便朝山下走去。

  “带着厨师一起回秃头旅馆,”马吉先生对女子耳语,“我现在总算体会出,凯撒返回罗马时,他的战车轱辘上绑缚着战俘,心里是何等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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