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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这一天,国民党的四批飞机轮番轰炸,大地在五百磅的炸弹撞击下,像发疟疾似的颤抖,爆炸声汇成连续的轰呜,弹坑里冲出一股热浪,把四周的人像草相似地冲走!耳膜“嗡嗡嗡”发响,每个细胞都紧紧绷起。整个山谷在轰鸣,湘江在奔腾。透过慢慢散落的烟尘,人们看到百年大树轰地伏倒,驮马狂奔乱踏,队伍哗然大乱,人们惊散四方,被炸者的肢体、鲜血和行装一起飞迸……

  有两个红军干部被半埋在土中,他们从中抬起脸来,这是两张可怕的脸,鲜血和尘砂从他们鼻子、耳朵里流出。

  渡口边的河滩上,布满马匹、人体的残骸和两米多深的弹坑。坑中还冒着黑烟,那是死神的呼吸。在弹坑近旁的倾倒的树枝上挂着被扯烂的带血的布条碎片。一个弹坑四周,竟躺着三十多具尸体。

  焦糊、血腥和辛辣的气味直刺鼻腔。渡江的人群个个脸色发灰乃至发黑,衣服全都失去了原色。许多人绑着血迹斑斑的肮脏的绷带,穿着沾满泥尘的破烂军装,有的戴着帽子,有的光着头。

  有许多人疲倦到极点,一登上江岸便倒卧在沙滩上喘息。

  黝黑的沙滩,在鲜血的浸润下,瑟瑟发抖,森林飒飒低吟,这是唱给不屈者们的安魂曲,悲壮、苍凉,雄浑,沉闷,充溢天地之间,欲把死者唤醒。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11月29日,对红军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他们碰上了湘军。湘军自近代以来,就成为中国的职业杀手。湘军的凶悍、机谋曾得到慈禧太后的赏识,晚清政权几乎是靠着曾国藩的湘军,才得以支撑。行伍中至今仍流行着一句话:“无湘不成军”。就连蒋介石的中央军,对湘军也敬畏三分。

  湘军将领刘建绪得悉红军中央纵队要渡湘江,而白崇禧将金沙嘴南至界首的桂军撤掉了,只剩下民团摆摆样子,以便将“赤色祸水”引入湖南。为了保护老巢,刘建绪即以四个师的兵力,从全州倾巢出动,向红一军团二师扼守的脚山铺阵地进攻。直到11月30日凌晨,红一军团一师才刚刚赶到,部队异常疲倦,刚进入阵地就倒地睡着了。兵法云:避其精锐,击其惰归。这支部队却以疲劳之师抗敌之精锐了!其艰难程度可以想见。

  拂晚,湘军向尖峰岭和美女梳头岭展开了第二次攻击。天空中,呼隆隆开过来十二架“黑十字架式”的意大利飞机投入战斗。

  阻击战空前激烈了。

  一场浴血的拼杀!

  湘军官兵犹如一个个红了眼的赌徒,不顾血本,用孤注一掷的疯狂决心,倾尽全力摧毁红一军团的抵抗。湘军头目刘建绪绝不相信还有砸不烂的铁核桃、是啊,湘军自曾左以来,还没有遇到过对手哩。英勇善战的太平军不是败在湘军手下么?!平定入侵新疆的外敌不也是湘军的光辉战绩么?!什么清兵、正规国军,湘军全没放在眼里。红军,也休想占到湘军的便宜。

  双方的暴烈战斗本性,都被疯狂的进攻和顽强的抵抗刺激起来了,这里既不是豹子对着饿狼,更不是猛虎对着绵羊,而是红色战神对着白色战神,红色雄师对着白色雄师。湘军首领也清楚地知道,在红军堆里也是一大堆不怕死的“湖南蛮汉”咧。谁胜谁败,还得等着瞧。

  酷烈的战斗把尚未参战部队的全部热情激荡起来,怨毒恨火和参战的欲望,在每一根脉管里急剧膨胀起来,每一组肌腱都鼓荡得簌簌发抖。他们急切地投入战场。这是战场以外的人无法体验不能理解不可思议不可理喻的一种情绪。激战中的亢奋和使血液沸腾的铜鼓军号卷起心灵风暴的交响乐章,造成一种使“死”人也能站起来战斗的氛围。激战的双方都是满身血迹、气喘吁吁,兴奋地呐喊,犹如腾云驾雾似的痴狂。

  湘军不断地改换战术,用两翼猛攻中央突破的方法,全力突击红一师的米花山防线,进而威胁美女梳头岭等核心阵地。

  从早晨5时到下午3时,10个小时的不间断的拼杀,空前激烈。攻到第二天拂晓,即11月30凌晨,红一师师长李聚奎、代政委赖传珠才率部队赶到,部队非常疲劳,队伍一停下,有些战士站在那里就睡着了。但军情紧急,立即紧急动员,仓促调整部署,进入阵地。

  30日,红一军团展开阻击。红一师是二、三团阻击,一团作预备队。二师是四、五团阻击,六团作预备队。敌人前锋为十六、十九师两个师的兵力。阻击战同样是一场血肉的搏斗!

  这时候,阵地上,炮火已经不再轰击,只有拉锯般的反复争夺。

  冲上来,打下去;打下去,冲上来。掩体,堑沟,雨冲沟、岩石、弹坑、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种拉锯战无止无休,白天格斗,显得异常严酷。

  突破第四道封锁线这一仗,是离开中央根据地后,打得最激烈也是最大的一仗。八万红军将士死伤过半,战地沿途到处是尸横遍野,满目狼烟。滚滚的湘江,漂泊着无数红军将士的尸首,还有大量被丢弃的文件和物资。然而,经过红军将士的拼死决斗,终于掩护党中央、中央军委突出重围。

  四万红军将士活剥剥的生命,殷红殷红流成河的鲜血……

  谁说它不是醒世的呐喊,
  谁说它不是胜利的昭示呢。

  由于五军团担任着最艰巨的殿后任务,受到敌人的压力最大,战斗极为紧张、激烈。当五军团越过粤汉铁路,进到湘桂地区时,敌人的阻击部队从左侧截断了五军团前进的道路。当时,五军团左面临南岭大山,右面靠陵水河,处境万分危急。在此危难关头,刘伯承沉着果断,他分析敌人是先头部队,尚不了解红军的底细。他立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原地隐蔽,不准生火,并封锁各个路口。天黑以后,他又指示部队每人在左臂扎一条白布作识别标志,然后,沿着山谷在敌人的鼻子下通过,终于在次日拂晓追上了中央纵队。指战员们说:刘参谋长时刻从全局着想,不让中央纵队的后尾暴露给敌人,为保卫中央领导机关的安全作出了最大的努力。

  此时,中央红军与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已经没有实现的可能。“左”倾路线领导者在敌人的进攻面前一筹莫展,只是命令部队硬攻硬打,企图夺路突围,仍把希望寄托在与二、六军团会合上。在广西全县以南、湘江东岸激战达一星期,无能的”左”倾领导者竟使用大军作市道式两侧掩护,致使红军折损过半,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红军由江西出发时的八万六千多人,过了湘江以后已不足四万人。刘伯承和广大指战员虽然奋力拼搏,仍难以挽救大局。像五军团的三十四师和三军团的一个团,还有八军团被打散的部队均被敌人切断,整个红军濒于绝境。对于当时局势的严重性,为红军殿后的刘伯承看得十分清楚,心中万分焦虑。他曾经回忆说:“广大干部眼看反五次‘围剿’以来,迭次失利,现在又几乎濒于绝境,与反四次‘围剿’以前的情况对比之下,逐渐觉悟到这是排斥了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正确路线,贯彻执行了错误的路线所致,部队中明显地滋长了怀疑不满和积极要求改变领导的情绪,这种情绪,随着我军的失利,日益显著,湘江战役,达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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