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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这天晚上,我们附近的八个院子一起埋锅造饭,直到大家出发,我连和亚彬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天还没亮,保长就慌慌张张跑来找到我说:“三娘啊,你家亚彬把我们这一保的枪都拿到哪儿去了?人家赵所长说,上面喊人要集中,我跑了好几个地方,人影子都找不到,连几个甲长也跑得没影了……”

  我说:“你这当保长的,就晓得吃鸦片烟,就不怕那些土匪饥民打到你的烟床上来了?亚彬早就让段乡长调去守卡子去了,赵所长他还不晓得?”

  过了一阵,一个和我一起做过小生意的人跑来说:“陈三娘啊,听说走马岭那边打起来了,开仓放粮,口口声声说什么打土豪打恶霸的,都说不像是土匪,像是共产党呢。”我心里一愣,说:“不会吧?我听说是饥民,吃大户。”那人说:“什么饥民啊,人家喊的都是打倒蒋该死,解放全中国呢,还喊共产党万岁,这和饥民有好大个关系?听说张家院子和王家院子粮仓的后壁墙都被打烂了,下粮的人像牵线线的蚂蚁,好多人没得箩筐,就脱下裤儿来装……”一个小媳妇在一边听了,忙说:“管它啥子党,只要是分粮给我们穷人吃,就是好党。搞快点,大家都快回去拿口袋,装好多算好多!”说罢转身就跑了。

  我听了这番话,心里暗暗着急。这一片到处都是敌人,怎么能够公开喊出我们自己的口号,这下子想盖也盖不住了。正在想下一步怎么办,我放出去的暗哨回来了,急急地说:“大姐,你赶快走,段贡武两弟兄从县城里带来了十多个兵,都过河来了,指名说的是要捉你们全家。”

  我想了想,问:“我们阳合场那边的人,好久能到?”来人说:“不晓得,你怕是等不得了。”

  我说:“你慌什么,他那头不是才过河吗,还有一阵,我再等等。”

  又过了一阵,我听见保长在下面的几个院子里惊呼呐喊地叫着:“张老二,王老三,都快点去各处守卡子,要不然一会儿土匪从走马岭打过来了,大家都跑不脱……”

  我估算时间,段家两弟兄带的人很快就会到了,要是再不走,我就走不出去了。再一想,走马岭这一边打起来了,敌人很快就会扑过去,我只有从黎梓卫过河,顺渠河而下,按照和刘石泉事先约好的第二方案,到马头溪杨巨白家去等他派人来接头。

  我从屋背后的坡上绕了一圈,又到了黎梓卫。

  街上静悄悄的,到处都关门闭户。我正在想,难道这些家伙都抓我去了吗,就一眼看见走马岭那个被人叫做王棉花的保长在街上东奔西窜的,后面跟着他那披头散发的老婆。我说:“王棉花,你两口子一大清早不去打你的早谷子,跑到这里干什么啊?”

  他一脸的哭相说:“不好了,走马岭打起来了,还把乡长张蜀俊都拉走了。我来找段乡长他们,能不能帮我一把……”

  王棉花一边说一边走了,他老婆一把拉住我说:“陈三姐啊,你没看到那个阵仗,好吓人哦,我现在脚杆都是软的。”我把她拉到一边说:“你那老公,硬是不醒眼,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有心去管人家。”

  那女人一听,恍然大悟地说:“三姐,我晓得了,我这就拉他到我娘屋里去躲祸事。他这个保长,不过是为人家那些大户人家跑腿的,又没打到我屋头来,关我们什么事……”

  我看见他两口子那慌里慌张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我们的人在走马岭下谷子,这不假,可是说乡长张蜀俊被我们当成土豪拉了,这就是假的了。那张蜀俊早几年前就是我们“好人团”里的人了,前段时间张伦又去做了不少工作,现在都成了我们游击队的纵队司令了。

  我赶到河边,一眼看见魏远秀戴了个草帽,在那里站着。我老远就招呼说:“远秀啊,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去好生将息,在这大太阳底下站着干什么?”

  远秀一见我,泪汪汪地说:“三姐,你没听说吗?走马岭那边都打起来了,上边喊要设卡子,文俊找人去了,叫我在这里先给他站着。”我叹了口气说:“远秀,你怎么嫁了个这么没用的男人!我只听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听说男人要女人家来为他办公事的!见了文俊,你跟他说我到县上打官司去了,说不定还要拉他去给我当证人呢。”说着就上了船。

  我坐的船刚走出码头不到五里路,就听见走马岭那边又是枪又是炮地打了起来。船到了罗渡溪,我看见岸边上站着六七个戴草帽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赵文俊为什么要叫远秀也戴个草帽站在河边,看样子这些人都是特务。我不敢在罗渡溪上岸,一眼看见河边上的另一只小船上,站着一个叫田老幺的船老板,就打了个招呼,一脚跨了过去说:“老幺,你是到重庆去吗?正好搭个方便。我有一船货在重庆卖了个好价钱,他们叫我去算帐呢。这里又是兵荒马乱的,我还是去躲躲的好。”

  船到了马头溪,我找个借口下了船,到了杨巨白家里。老杨一见我就说:“大姐,你的胆子好大啊,没看见这渠河边,一路都是兵?”

  我说:“怕什么?他有七算,我有八算,他有烧酒,我有罐罐,我这一辈子不都是在和他们转吗?就是不晓得我们阳合场那边的队伍,到了没有?”

  老杨没想到我到了这种时候,还说出什么烧酒罐罐之类的话来,禁不住卟哧一下笑出了声。

  我跟着老杨,到合川冯家牌坊一个姓赵的同志家里,见到了刘石泉。他问起战斗情况,我说:“还不晓得,不过这些年轻人,连山上的情况都不熟,就要拖队伍上山,而且粮食也没运上去,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老刘,你就让我上去吧……”

  刘石泉说:“先不说这个,再给你一个任务。听说我们一打响,县长就亲自带着两个警察中队二百多人往我们这里来了,另外还派了国民党的县党部书记去重庆绥靖公署告急,搬救兵去了。现在岳池城里,到处都在修工事,怕我们去攻城,听说还在向国民党的一个退役师长杨什么借迫击炮。”我说:“这个人叫杨赛宣,我认识。”

  老刘说:“认识就好,你去叫他把他的三十门迫击炮收回来。还有,我们这一打起来,很快就要攻城,你再去把城里叫门的乡长的工作都做一下,叫他们把兵都撤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不听,我们打的时候就不留情了。”一路上都已经设了密密的卡子,老刘给我把任务交代了,一想起路上的情况就犹豫。我说:“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还说什么危险,我要是不去,一旦打起来又不晓得要牺牲多少人!”说完转身就走。

  这一去,又是十恶九险,等我从敌人的通缉令下逃出来,又见到刘石泉时,他已经明显地瘦了一圈。

  我说:“石泉,工作我都去做了,可是四道城门只打通了两道。”

  老刘说:“两道也可以。只是现在敌人的兵力太强,我们的同志又大多没有火线作战的经验,一时还是不去攻城为好。亚彬他们已经在山边上和岳池、广安两县的警察队伍交了火,从山上扯了下来。准备拉到肖家场来和这里的队伍会合后,再拉到金子沱去和大队人马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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