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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赵文俊连忙说:“三姐,这事是上面下来的,只是喊调查,又没什么证据,我就拖他们一下,你赶快走吧。你去重庆赶紧把你的那些米呀盐的卖了,免得人家说东说西的。”我说:“我的米又怎么了?我卖米又不是一回两回,犯到哪个了?我早就晓得,段贡武那两弟兄不安逸我,就是因为我事事都帮着你,他们钻不到空子了。比如说枪的事情嘛,那回不就是因为去帮你借了那些烂枪烂子弹,他们就气得到处说我的坏话吗?对了,还有那两挑黄谷,硬是眼睁睁地看到挑进了你的屋里,原来这些甜头都是拿给他们吃顺了嘴的呀。唉,我这个人,就是过于热心,结果看来,还要连累你,你又偏偏老是这么不醒眼。你想想,抓了我,这满场上我的亲呀戚的,会饶了你吗?我的儿呀女的,会饶了你吗?而段家兄弟到时候,再去雪上加霜,说你是我的亲戚,说你和我同谋,说你包庇我这个共党分子,然后好把你一起除了,再安上他们的人。那个时候,你倒是自作自受,可是我那远秀妹子咋办?她肚子里的娃娃咋办?那才把人家高兴死了呢!”赵文俊一听,一时不知咋办好。

  我说:“看你那副窝囊相,还当什么警察所长,远秀真是瞎了眼睛。告诉你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才不得去什么重庆呢。我这就去县上,就要到县衙门里去问问,是哪个去报的我陈玉屏是共产党。”

  赵文俊听了,一把拉住我说:“三姐,你去不得啊,只要你在我这黎梓卫,我就保你没事,你要是一出这块地盘,我就没办法了。”

  我一听,心里全明白了。

  可是老刘一听,连忙说:“大姐,现在我们是被迫起义,许多工作都很仓促,你一定为我们争取时间。再说,同志们现在都在你家里来来往往,还有的同志在你家里养伤,只要赵文俊不敢抓你,你就得在这街上守住,拖住他,能守多久就要守多久,一定要守到最后。”

  我咬咬牙,说:“好吧!”

  这时已经是一九四八年的八月中旬,华蓥山大起义的前夕。

  八月十四日,我陈家的妹子被她公公逼死了,于是我声扬要打人命官司。在街上摆出几张大桌子,扯了几匹白布,叫了些裁缝来做孝衣;又叫来我们陈家娘屋的人和我妹子婆家的人,在茶馆吃茶打官司。还扭着赵文俊和段家两弟兄,要他们这些公事人来给我作主;接着把宁君也叫到街上来,为她的姨妈哭丧,闹得满街上鸡飞狗跳的。这时候风声更紧了。有个地主跑到街上来到处说:“陈玉屏在这街上和人家打人命,她家里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的,一升豆子的豆花儿,筷子碗一响就没得了,不晓得在干啥子名堂。”我一听,趁着气头上把他拉了来,大吵大闹地说:“我在这街上脚都没动过,怎么会家里成天人来人往的?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不给我说清楚就走不到路……”

  闹完了,远秀拉我到赵文俊家里去吃饭。赵文俊说:“三姐,我这才晓得为啥子那些人那么恨你,你也是太恶了,怎么动不动就要人家那么大岁数的人磕转转头?三姐呀,你也不要只顾了你的这头,还是要帮我想想办法哟。广安那边都已经打起来了,我这里的枪还是东一支西一支的,人也不齐,连子弹都没有,要是真的打起来,咋个办嘛?”我说:“你不是说你的枪都是些烂枪,叫亚彬找人为你修理去了吗?只是我想,我们这街上又没有什么大商大贾大财主,那些饥民打过来有个什么图头啊?不过退一万步说,若是真的打了起来,你这几支烂枪也抵不了什么用,不要打不死老虎,反而和老虎结下了死仇,那时候才中了人家的借刀杀人之计呢!反正上面也晓得你和段家兄弟不和,你呀,就说枪都捏在段家两弟兄手里,叫上面要找就去找他们,这叫做顺水推舟,你一不劳神二不得罪人,也好给你自己留条后路。我晓得他们一看到到处都在捕人,手就痒,巴不得把平常得罪了他们的仇人都一下子杀绝了。”

  八月十八日,我这头的官司正打得热闹,七工委书记徐庶生就召集党内的同志,在太阳坪我的家里开紧急会议。会议决定将起义时间定在八月二十一日晚上,全体武装人员在我家里和周围的几个院子里集合,起兵攻打走马岭,然后夺取山下各乡的武器,将队伍拉上华蓥山打游击。会议还决定宁君和几个女同志都不参加起义,一青因为熟悉整个华蓥地区上上下下的情况,就和我、宁君一起做后勤联络工作,亚彬此时已经是我们这个纵队的中队长兼党支部书记,要带兵出去打仗。

  八月十九日是个逢场天,街上人多,我没敢露面。等到二十一日,起义的人都开始到我家集合,眼看就要正式扯开,我实在有些不放心,下午了,还是到街上去看动静。没走几步,就碰到段贡武手里拿着两根红甘蔗,迎面向我走来,见我先是一愣,立即说:“是大表嫂啊,我正找你呢,听说你家廖亚彬把乡里团防的枪都拿走了,干什么去了啊?”我说:“段家大哥,什么我家廖亚彬,难道亚彬不也是你家的?你好歹也是他的表舅舅嘛!他为乡上的团防管这几支烂枪,还不是承你们段家的抬举?那天我听保长说,现在土匪闹得凶,叫他把枪都拿去修理,这几天你们都看见的,我在街上打官司,好多天连家都没回,这亚彬也不来给我帮个忙,我还正要找你们要人呢。”

  段贡武看着我,阴笑着说:“大表嫂,我说不过你,不过我真的有点事情要求你,今天请你吃夜饭怎么样?”

  我一看他那样子,就晓得是不怀好意,可是此刻他身边没有人,谅他也不敢立即就动手。我一回头,看见几个挑柴的农民大汉正朝我走来,就伸手将他手里的甘蔗夺过来,叭叭地就在膝盖上掰成几截,随手分给后面上来的那几个大汉,一边说:“请我吃夜饭我不敢当,就请我吃这几节甘蔗吧。”说完就和这几个人一起走了。

  段贡武以为这几个挑柴的农民是我带的人,一犹豫,我已经转过了街口。正想下一步怎么办,突然看见段成帆带着两个人朝乡公所走,我连忙又转身赶到河边,上了渡船,到了河对面的罗渡溪。

  我从罗渡溪抄小路回到太阳坪家里,天都快黑了。我们的人已经在四面放了岗哨,附近的几个院子里人来人往闹哄哄的,很多人都背着枪。刘石泉一见我就说:“老大姐,你看都要打响了,准备工作还没做好,阳合场、天宝寨的人说好早点来集合,可现在都还没有消息,打起来还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如果到今天晚上队伍还没到齐,你就在家里等,然后把他们带到走马岭来。我们的人算来,也不过一两百人,要是再有人掉队,被敌人分而治之,就糟了。”

  他急急忙忙的,走了几步又回来,补了一句说:“你不能再到街上去了,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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