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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看来住在这里太危险,说不定一会儿检查的士兵还要来。我想了想,就跑到楼上老板娘的房间里说:“老板娘啊,你这房前房后,是不是有鬼啊?怎么到处都在乒乒乓乓的?”老板娘长叹一声说:“先生娘,哪里是什么鬼呀,都是……唉,不说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各人自己把嘴管紧。你先生娘要是害怕,就在我这屋里歇吧,这里哪天晚上,不来个四拨五拨人检查呀!”

  我在老板娘的屋里整整坐了一夜,也听见整个旅馆里乱七八糟地闹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要走,还没出门,就被老板娘一把拉住说:“先生娘,走不得啊,现在街上到处都是岗哨,你一出去,他们就说你是走夜路的,问都不问就拉你到河边去……”

  天亮了,我谢过老板娘上了路。没走多远,又是一处卡子;好容易骗过了,没多远又是。我仔细算了一下,就知道了这卡子是五里路要设一处,看来罗广文的大队伍虽然撤了,他们的关卡却更见紧了。我腿上绑着文件,走不快,太阳都要上顶了,在一个拐角上碰到昨天同住在一个旅馆里的两个客人,身边放着两挑空挑子坐在路边上哭。我走上去问:“你们怎么了?”

  他们说:“我们的货,被他们抢了。”

  我问:“他们是谁呀?”

  一个说:“还能有谁?那些兵嘛。我们买的那些红糖和海味,本来就赚不了几个钱,他们硬说我们没上税,都没收了。再要说什么,就要说你是异党分子。”

  另一个看看左右说:“先生娘,现在只要说你是异党分子,你就没得活路。你晓得昨晚上拉那两个年轻人沉河,是为了什么吗?因为他们都留了头发!他们说的,现在只有学生才留头发,学生都是异党分子,都是共产党!你看看,这一路上的男人,哪个不是把头都剃得光光的?这世道,还有什么活头?”

  我听了,心里一沉,正要说什么,几个兵就过来了。一见我就说:“老太婆,你干什么的?”

  我说:“过路的,回广安。”

  一个兵歪着脖子看看我:“你是广安人?是从重庆回来?你到重庆去做什么?”

  我没好气地说:“做什么?去看我的儿子。”一边说就一边要走。

  那个兵上前一步把我拦住说:“老太婆,你忙什么?你看我们都不忙,问清楚再走嘛。”

  我一看他们没完没了的,就干脆在路边的石梯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把手里的旅行袋一甩手丢过去说:“你们问吧,我不走了。”

  其中的一个兵见我不惊不诧的,就怪眉怪眼地走上来说:“你这老太婆,啥子脾气这么大啊!你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问你几句都问不得了吗?我还要摸呢。”说着就伸手往我腰间摸了一把。

  这一下可把我惹冒火了,一下子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有娘生无娘教的小畜生,你干什么?你敢来欺侮我?告诉你,我的儿子比你歪得多,还得任我打任我骂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旁边的几个兵听我这样一说,就晓得遇到了歪人,连忙上来劝架。我哪里肯罢休,在路边指着他的鼻子骂个不停,一个兵好容易把我拉到路边坐下,说:“老太婆,我们是公务在身,不得不问的,你老人家有话就好生说,你那儿子,到底是干啥子的?”

  我说:“干啥子的?那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指望他能干成啥子大事?重庆宪兵队里混,一个中队长,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在重庆城里硬是歪得很……”

  那几个兵听了,连忙说:“唉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嘛,一家人一家人。老人家,你走好,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我没好气地瞪了他几个一眼:“都给我滚开些!看到你们这些丧门星,我就一肚子的气。”

  等我走回家里,两条大腿都被《挺进报》磨烂了,好几天都走不得路。好在也不敢走动,就在家里等着。果然五天之后,天刚擦黑,就有人问着上门来了。我连忙迎进屋里说:“刘大哥,你们来了。”一个大个子却笑着说:“不敢不敢,叫我老刘吧。”

  又是一位老刘。我不禁仔细打量着这位叫刘石泉的人:三十出头,方脸,壮壮实实的身体,说起话来声若洪钟,乐呵呵一脸的和气。不知怎么的,我不由得又想起当年的刘铁和老刘政委。

  和刘石泉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五十来岁,胖胖的,脚有点跛,头发都有些花白了,手里拿着个罗盘,又穿了件长衫,像个地道的风水先生。刘石泉说:“老大姐呀,这位姓曾,叫曾霖,从延安来的,老军事呢,身上还留着国民党和日本人的好多弹片,是我们这次起义的军事指挥。”接着又介绍另一个。那人年轻轻的,个子不高,听老刘说,他是个教书的,可是长得黑黑的,完全像个农民。老刘给我介绍说,他叫张伦,是合川金子沱支部的,才做好了金滩、丈八滩的船夫们的工作,现在转到这边来工作。

  刘石泉说:“老大姐,我们又要干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下子您又有用武之地了。”

  我说:“是啊,这些年,真是把我憋坏了。再不动,我怕是真的连枪都不晓得咋拿了。”

  他们几个听我这样一说,竟哈哈大笑,笑得我莫名其妙的,说:“你们笑啥呀?我说错什么了?”

  刘石泉说:“老大姐,怎么,还想去拿枪打冲锋啊?”我一听,心里就老大不高兴,沉下脸来说:“怎么,你们不相信我?”

  老刘不笑了,说:“老大姐,我们要是连你都不晓得,还敢到这里来工作吗?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嫌你什么了,王璞同志和我们都商量了,那些枪枪炮炮的事情,让你的亚彬和年轻的同志们去做吧。你呀,几十年来在这一片跑,熟悉情况,又在华蓥山上打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仗,既有经验又有教训,总得给我们指点指点吧?别看我们老曾是位像模像样的风水先生,其实这华蓥山的风呀水的,都在您的心里装着呢。您要是不指点出来,打起仗来要是出了问题惹了麻烦,您可得负责任咯。”

  几个人一听,都哈哈大笑。我也笑了,心想这刘石泉的嘴,怎么也和那刘铁一样,总是叫你无话可说。接下来我们就研究情况。刘石泉告诉我说:“眼下整个上川东地区的组织都开始清理。我们华蓥山周围的党组织,分成了第七、第八两个工委,除了当年你们的地盘之外,连合川、武胜、广安的地方也划进来了。您这些年没在家乡,不知道家乡的组织又有了发展。罗渡溪乡的尚用中学您知道吧?里面的杨奚勤、徐庶生等好几位都是我们的同志,徐庶生还是七工委的党支部书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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