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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没几天,日本投降了,全国上下都兴高采烈地热闹了一阵子。接着亚彬和一青、宁君带着小冰华回来了,还带来了竹栖的一封信。信上说眼下抗战虽然胜利了,我们的毛主席也正在重庆和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但是国民党要打内战已经是路人皆知。因为华蓥山区所处的有利地形和二十多年来奠定的群众基础,组织上决定将这一地区作为我们建立武装根据地的重点。孩子们奉了组织上的指示回来搞群众工作,还望多多指点。

  于是我们就开始动手,把河东七场的敌、我、友三方的情况都做了一个分析。此时,当年与我为仇的段贡武,已经做了国民党的区党部书记,他的弟弟段成帆做了乡长。这是两个死硬分子,不能抱什么希望。可是另有一些人,在地方上很有势力,平时的言行举动,只以自己的利益为准。与其让这种人成为敌人的基层力量,不如我们去争取过来。于是我就让一青去找一个曾跟着玉璧到旺苍、苍溪等地开辟游击区的老党员李成,逢场天就到茶馆去串联那些地方实力派,很快就拉起一个叫“好人团”的灰色组织。

  到一九四八年华蓥山大起义之时,这个“好人团”的很多成员都保持了中立,有的还成了我们游击队的领导干部。一青还联络了一个叫刘怀钦的进步学生,动员他将自己的《新华日报》、《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毛主席写的《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整风文献》等一大堆禁书拿出来在街上的“梅林茶馆”里办了一个“梅林书报社”,团结了一批进步教师和青年人。这时候,国民党内战已经打起来了,四川作为兵粮重地,拉丁派款闹得鸡飞狗跳的。我就和一些当年的老队员一起,到各乡各场搞农会。拿起锄头扁担甚至火药枪到地里守庄稼、抗壮丁,很快就在河东七场的农民中发展了一百多农会会员,抗丁抗粮搞得遍地开花,热闹非凡。渐渐地,我们党派下各地农村工作的同志多了起来,广安、岳池和华蓥山下一带,到处都搞得热火朝天。敌人慌了,就派了罗广文的队伍下来“清剿”。段贡武一见时机到了,就跑去报告,说我们场上有《新华日报》,我和一青都是共产党。正在这时,我收到了竹栖从重庆寄来的信,说是“旧日的朋友有要紧的事情找你,赶快来渝相见”。我一见,知道是党组织要找我了,心中大喜,连忙叫一青先走一步,我交代一下工作,随后就到。

  【烽火燎原】

  谁知等我和宁君带着冰华赶到重庆,迎接我的却是披麻带孝的一青,竹栖的遗体都已经装了棺。说是因为当时的工作太累,身体不大好,被一“名医”误用一斤附片加上一斤生姜配药,吃了之后七窍出血,仅仅几天之后,就死在重庆七星岗的市民医院。

  那一天,正是一九四六年的六月二十三日。

  真是晴天霹雳!

  夜,已经很深了,只有一青还守着我。门外起了大风,接着大点大点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我长叹一声说:“一青,你爸临走的时候,说什么没有?”

  一青老半天没开腔,最后才点点头:“只说了一句话。”“他没什么了?”

  一青说:“他问我说,你诗伯来了没有,我说没有。”我听了,心里一阵发颤,停了一下才问:“他还说什么了?”

  一青听我这样一问,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才说:“我爸他听说你还没有来,长叹了一口气,说、说、说……”

  “说什么?你爸他说什么了?!”

  “我爸他长叹一声说:唉!解铃还需……还需系铃人啊……”

  一青捂着脸,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诗伯,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我爸自从住进医院,浑身就起了红点子,成天昏迷迷的。医生说他不但皮下出血,连脑血管也破了,活不了几天了。可是他总是在念着你,喊着你,他想要见你一面,他想要对你说几句话,他、他落不下这口气啊!”……

  雨下大了,一阵紧过一阵的风雨吹打着这小小的茅草房,我透过雨水迷离的玻璃窗,看长江边上的灯火,迷蒙的一片。我又记起我和竹栖坐在长江边上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月色很好,江上的清露雾一样飘飘洒洒,他从舱里拿来一件衣服,为我披在身上。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竹栖怎么会这样就死了?当年尽管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玉璧的死,可是我心里却是非常明白,玉璧终归是要走这条路的。这好像是自从他回到家乡递给我那张照片之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了;而当他在“三·三一”惨案中受伤回来,我在孤灯下看着他昏迷不醒的样子,自己也就有了这种准备。可对于竹栖,我怎么就从来没有这种预感?玉璧对于我,是一棵大树,一棵参天的大树,我是他这树上的一支枝丫,或者一片树叶;而竹栖,他却是我生命中的一盏灯,一盏温暖的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温暖着我,伴着我,同时也以对我的这份情感,温暖着他自己。

  可是现在,他死了,这盏灯熄灭了,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么大的世界,又只剩下我自己。我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好长,我得带着孩子们,继续往前走。

  一青说得对,我是太狠心,命中注定要孤单地走下去。风雨越是大了,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突然觉得很冷。竹栖的突然去世,使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新华日报》上很快就发了消息,八路军办事处送来了花圈,还拿来了一百块大洋。已经调到《新华日报》工作的陈于彤和几个人,前前后后地忙着筹办丧事。当年我离开之后,竹栖曾奉命到了重庆,做了许多事情,最后是在重庆民生公司做茶房工人的工作。由于他的厚道和勤勉,如今提着礼信前来祭奠他的工人们很多。而老朋友们除了来祭奠竹栖之外,更主要的是来看望和安慰我和孩子们的。人群中,我见到在成都认识的刘弄潮,他此时已是重庆市一中的校长;还见到了万县的那一批朋友们,其中最为难过的,当然是孟伉了。后来孟伉还专门为竹栖写了一首《哀林季子》的诗,诗中有:“阔肩短干林季子,只知事事不畏死。一事众手束无策,肩上君肩宁挂齿。前年卧病巴子国,力疾犹堪理烦剧。秋风一夜哭江头,可怜累死无人识……”,我读过之后,抚卷长叹,这世上知竹栖者,还有孟伉也!

  前来吊孝的人川流不息。梅侠戴着孝,和她的对象、一个叫陈作仪的年轻人也在守灵。这年轻人,高高的,瘦瘦的,话不多,可是挺精神,一有空就忙这忙那的,对梅侠也很关心。我悄悄问:“一青,你爸同意不?”

  一青点点头说:“作仪也是云阳人,三八年就入党了,工作一直很不错的,爸爸很喜欢。”

  我点点头说:“你爸,也算是把你们兄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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