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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吃过晚饭,熊尧蓂和谭之中赶紧清理帐目,我则忙着起草请求撤令的呈文,三人几乎忙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下午才清理停当。我写好呈文,带上帐目送到县府去,请毛县长派人核查过目,然后又带着债券税单,到征收局去办移交。找到征收局的林局长,将毛县长写给他的条子递了过去。那姓林的看了条子和我写的呈文,瞟了我一眼说:“你来办这个移交?”

  我说:“是啊,廖玉璧到上海去了,我来替他办。”姓林的拿起一扎债券在手中翻了翻,不阴不阳地说:“这些都是上面派下来的粮款,你们拖欠一两年了,到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收起来,又原封不动拿来还我,有这么便宜的事?恐怕要拿点话来说吧?”

  我知道他话中有音,但装起没听懂,正色说道:“林局长,话不能这么说吧!你们发的这四十万元债券,是向老百姓借款,说是从民国十四年借到民国十九年。借与不借,还要看老百姓愿意不愿意,我们只不过是帮你们去借而已。现在人家老百姓不愿意借,难道要叫我们去抢?还要叫帮忙的人拿话来说,天底下怕没有这种道理吧?”

  林局长一时无话可说,瞪了我一眼,拿起那些债券清点起来。等清点完了,他又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这里面差了几千块票面,总是你们收了的,一定得赔出来。”我站起来说:“林局长,你戴这顶帽儿不是一两天了,好多事情心里都明白。军团冲突时罗泽洲派了一团人到黎梓卫来,把场上抢劫一空,我家也是多次被查抄,票据当然凑不齐了。不信你把老百姓叫来对质,若是说姓廖的收了老百姓一文钱,我当家什卖土地都赔给你,赔不起还有条命!”

  正说着,熊尧蓂一脚跨进门来,看到这情景心里就明白了大半,问道:“怎么啦,玉屏?毛县长亲自打的条子,还不管用么?”

  姓林的知道这好处是“榨”不出来的了,黑起脸打了收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从桌上拿起收条,抖了抖才揣进包里,咕噜了一句:“真是官都好见,狗难打整。”然后才和熊尧蓂一起走了。我又写了个呈文,直接去找毛县长,并对他说:“这次承县长的情,还了债券,交清了帐。只是廖玉璧是离任团总,我又是个女的,我家垫款二千八百余元,没有着落,请县长勒令现任团总征收,还给我们。”

  毛县长听了我的话,又看了呈文,便在上面批着:“廖本人所垫出之款项二千八百四十五元,勒令当地团总摊派偿还。”

  我们告别时,毛县长又说:“你们的封产令和通缉令,我已下令撤消了。”

  回到黎梓卫,我在街上公布了玉璧任团总期内的帐目。街上顿时围得水泄不通,这个说:“盖了朱红大印,该他们出头了。”那个说:“哪有当团总不捞几个的,像廖团总这样自己垫钱出来的,硬是少有。”邓大爷在人群中大声说:“公事公办嘛,人家垫了钱,当然应该还……”

  我和谭之中挤出了人群,走进乡公所,一眼就看见两个穿黑衣服的法警,正押着刘月波出来,我说:“刘团总请留步,这里有毛县长亲自批的呈文,说我们垫的那笔款子,请你从公款中扣出。”

  刘月波看了我一眼,垂头丧气地说:“我这官儿怕是当不成了,你去找后任吧。”

  我心里明白,都是因为那两支破枪,这个专门欺软怕硬的东西,关他几天也活该。

  新任团总王守义,是个阴险毒辣、爱钱如命的家伙,要从他嘴里掏出钱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若是想吃掉我们这笔钱,也没那么松活。我和谭之中在街上的梅林茶馆里找到王守义,他正在和地主青万福坐在一起喝茶,愤愤然地在说啥。

  我拿出毛县长的批文对他说:“王团总,我们垫出的那笔款子,县府批的由地方上付还,请你帮忙收一下。”王守义拿着批文看了又看,一副为难的样子:“哎呀!这么大一笔款子,又不是我经手的,你最好……”坐在一旁的青万福说:“是嘛,这种事情,谁欠谁还,你最好找前任去。”

  “谁戴了团总这顶官帽儿,我就找谁;谁不愿戴这顶帽儿就滚下台,我就不找他。”

  青万福把水烟袋往桌上一顿,站起来就要发作。王守义虽然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却拦住了青万福,干笑两声说:“廖大嫂,万事好商量嘛,何必动火气呢。早先那些事情都是刘月波他们干的,我可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哦。我看这样吧,既然这事毛县长也说了,让各地摊派归还,总还要把大家叫拢来说一声,商量一下嘛,你看是不是缓两天?”“我家里被罗泽洲抄过好几回,现已无隔夜之粮,这钱是缓不得的,你们先从公款里扣给我,再慢慢去摊派吧。”“那……也得让我清理交结清楚了再说吧?你是看到的,刘月波刚刚离了任……”

  我想也是,逼紧了反而显得不近情理,就说:“那好吧,明天早上我听你的回音。”

  晚上,山上下来了人,说队伍要转到渠河边的石龙场,叫我和谭之中赶快回去。我让老谭先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向刘铁汇报一下,让他心中有个底。可谭之中横竖不干,非要和我一起走,他担心地说:“大嫂,那些家伙丢了脸,决不会就此罢休,现在又找他们要钱,等于虎口夺食,要比让江豪元磕转转头难得多啊!”

  我说:“这个我心中有数,你老跟我在一起,人多影子大,反而不好办事。再说你今晚上走,明晚上就可以回来,看你刘大哥怎么说,我等你的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起床,就来了个团丁在门外喊:“陈先生,我们王团总说了,请你去领款子。”

  我在屋里应了一声:“知道了。”心里很有些得意。这些人都是属狗的,还是怕恶人,江豪元、刘月波都被我治住了,你王守义未必有三头六臂!

  我匆匆吃完早饭,正在换衣服,外面又来了团丁在喊:“陈先生,我们王团总把款子都收齐了,叫你赶快去领。”前两个团丁恐怕还没走拢场上,第三个又气吁吁地跑来说:“陈先生,王团总说的,你再不去拿款子,丢了不负责哟!”

  昔日一毛不拔的王守义,今天却如此慷慨起来,难道他真的怕了我不成?这里面恐怕有名堂!想到这里,我便装着满不在乎地说:“王团总有兵又有将的,钱在他手头都会丢吗?你回去跟他说,我人不大舒服,刚吃了药,下午才得上街。”

  团丁走后,我在家坐卧不安,一时倒没了主意:若是去吧,这帮子地头蛇可不比毛县长,许多底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要是随便被他们安一个罪名抓起来,款子拿不到不说,反而要给山上添许多麻烦。可山上那么多弟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等着要钱?眼下封产令虽然撤了,但兵荒马乱的,谁也不敢买我们家里的田地,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向王守义要钱这一条路了。这次任务完成不好,别说自己,就连玉璧的脸也没处放。起义后我哪被任务不是做得圆圆满满的,难道这次还败在王守义手中了?

  我越想越不服气,拿起衣服就准备出门,却听见有人在敲后门。我拉开门栓,一个女人闪身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屏姐,你赶快走,他们要害你呢!”

  我定睛一看,这人瘦瘦弱弱的,剪一头短发,原来是我中学的同学,后来嫁给地主段泉的蔡月娥。听到她的话,我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却一边让座一边倒茶,漫不经心地问:“谁要害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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