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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我觉得好笑:“大舅,我不出来未必叫玉璧出来?难道我们就一辈子不露面,永远出不了头吗?”

  在大舅家好好睡了一觉,下午我就到了邮政局找到熊尧蓂。他一直没暴露,还是稳稳当当地当他的邮政局长。我把这次下山的任务和进行的情况告诉了他,请他拿个主意。他沉吟了好一会才说道:“这位毛县长不是本地人,来岳池就任的时间也不长,平时深居简出,加上前一段时间罗泽洲在这里横行霸道,他基本上无所作为。按理说嘛,这通缉令和封产令都是前任县长下的,与他无关。他又不大了解情况,你若是说得他相信,做个顺水人情是有可能的。只是如今兵荒马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他连自己这顶官帽儿能戴多久都不知道,完全可能……”

  我急了,说:“完全可能不理我,是不是?如今事情已做到这地步,难道就前功尽弃,罢手不成?不行,来都来了,横竖我得见他一面再说。”

  熊尧蓂又想了想才说:“这事忙不得,这样吧,你先回大舅家去写张呈子,我去探个虚实,今天晚上你等我的消息。”当天晚上,熊尧蓂到大舅家来了,说是毛县长愿意见我。

  只要他说了这句话,事情就有了希望。第二天上午,我换了身学生装,带着写好的呈文,让奶妈抱着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宁儿,到了县衙门,把一张写着“南京东南大学教育系学生陈玉屏”的名片递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中门打开了,一位副官模样的人满脸恭敬地出来对我说:“毛县长有请。”

  走进中门,两边站着法警,都穿一身黑皮,像城隍庙里守门的小鬼,其中有认得我的,一脸的惊诧。我跟着副官走进小花园,来到厅房,毛县长弓腰驼背地接待了我。看上去,这位县太爷五十多岁,留着仁丹胡,时令虽已到三月,还穿一件青丝葛的皮袍子,上面套一件深灰色粉团花马褂,截一顶黑瓜皮帽,手上还提着一个铜烘笼。客套几句之后,他坐到太师椅上,把铜烘笼放到脚下,抱了根十八学士的白铜水烟袋,呼噜呼噜地吸起来。

  我悬起的心顿时落下一半:原来是个老朽。

  我把呈文交给他,又照呈文的大意说了一遍,最后说:“毛县长,你是一县的父母官,是维持正义主张公道的,这件事情请你秉公执正弄个清楚。”

  “你放心,我尽力维持。”

  他看到呈文上写的玉璧怕事,早跑了,便说:“啊!原来是个误会哟。”

  我接上去说:“是啊,你老人家想想,去年起事的时候,这五路民军司令陈徙南是我叔父,玉璧是资马十二场的大队长兼黎梓卫的团总,不仅地盘是在叔叔的范围之中,情面上也是推脱不得。只是玉璧毕竟是个读书之人,回乡任职不过是为了服务桑梓,为民众做几件事情。虽说这件事情确因罗泽洲横征暴敛、搜刮百姓而激起众怒,酿成冲突,但玉璧不愿卷入战乱纷争,只得一走了之,去了上海。毛县长若是不信,请看他最近才从上海写回来的家信。”我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封熊尧蓂造的假信来,双手递了过去。

  毛县长瞟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点了点头道:“这倒不必要。不过廖玉璧一走倒不失为上策,不然要受牵连的。”“可是走了也要受牵连啊。”我愤愤地说,“玉璧人虽年轻,但是牢记长辈及师长教诲,上任后体恤民情,打击奸商以平市价,招抚游勇服务地方,不过半年光阴,偌大个资马十二场,即无兵患又无匪祸,士绅不受敲榨之苦,百姓亦能安居乐业,这些四方民众都有口碑,想必毛县长也是有所闻的。”毛县长摸摸下巴,默默地点着头。

  “古人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玉璧书生意气,使得许多人不能像从前那样横行乡里,早就心怀不满,只是当时他上有长辈们的信任,下有百姓拥戴,奈何他不得。战事一起玉璧一走,这些人就跳了出来,一则为了报复,二则为了那两顶官帽,纷纷对他造谣中伤,甚至说他在华蓥山聚众为匪,最后致使罗泽洲听信了谣言,威逼前任县长对玉璧下了通缉令,查了我家的财产。这还不算,最近那些劣绅们还私设公堂,将玉璧五十多岁的老母拉去关在自家的碉楼里,要我家出三千大洋才放人,还说这是奉了县府之命……”我说到这里,满腔的仇恨不知怎么的,好像真化成了委屈,不由得眼圈发红,鼻子发酸。

  毛县长将手中的白铜烟袋往茶几上一放,背着手在花厅里踱来踱去。

  我停了停,继续说:“毛县长,我本是书香人家的女子,又随玉璧到南京东南大学读了书,多少见过一些世面,本不该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可他们实在是逼得我一家人走投无路啊。眼下这通缉令还四门高悬,许多人都说这衙门是来不得的,来了就出不去。可是我想,自古道罪不及亲,即使玉璧犯了该杀该剐的罪,也不应株连他的妻儿老少,更何况他是冤枉。现在他上有五十多岁的老母亲,下有我和他的孩子,全都生活无着,我只得四处奔走呼吁,让上上下下都了解这段冤情。今天我斗胆来见县长,一是带来了玉璧任职期间的各种债券和票据,替他办离任的移交,澄清他贪污公款的谣言,二来也是请县长为我们全家作主,救出婆婆,发还家产,也让我们夫妻团圆。”

  毛县长一边听我的诉说,一边抽着水烟,好一阵才说:“这件事情我都知道了,可通缉令和封产令都是前任下的,我怎么好……”

  我赶紧接上话头说:“是啊,前任县长任老先生本是玉璧的恩师,玉璧是他亲手提拔重用的,下通缉令和封产令实在是迫于罗泽洲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罗泽洲的军队已经走了,任县长已离任数月,过去的不过是军团冲突,混战一场而已,更何况玉璧根本就没有介入呢。”

  毛县长把水烟袋往茶几上一放,说:“这样吧,你在一两天内做好一个请求撤销封产令和通缉令的呈文交来。这事要快,尽量在我的任期内解决,现在事情变化很快,我今天走明天走都不晓得……”

  我想不到会这样顺利,忙站起来从奶妈手中抱过宁儿,朝着毛县长深深鞠了一躬,道了谢就要告辞。

  毛县长客套了几句,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乡上的团总说,你们把枪全部拿走了,可有此事?”

  我听了一愣,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突然想起身上还有件东西,连忙镇定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递给了毛县长,然后愤愤地说:“玉璧在任时,为了防匪防盗,地方自卫,筹建了民团武装。后来战事一起,他便只身远走,身后一切事务都由后任接管,就连他贴身两人用的两支枪,也由我亲手交刘月波。不信你看,这是刘月波亲手打给我的收条。”毛县长看了收条,很生气地说:“这还了得,谎报军情,非把他捉来关起不可。”

  我赶快告辞出来,一直走到街上才站住,心里还扑通扑通乱跳,没想到当初硬塞给刘月波的那两支破枪,竟在今天派上了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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