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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无耻!”

  “你还敢骂我,再骂,我就收拾你!”

  “你没有心肝!你是土匪!是强盗!”

  “湘勇”瘦长的脖子暴起的青筋快要把颈子皮撕裂开了:“你这狗养的臭婆娘,老子要结果你!”举起拐棍,使出牛劲,朝齐周氏打去。齐周氏轻轻一闪,那“湘勇”由于用力过猛,一只腿支撑不住,一个倒栽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嘴里冒出了鲜血。

  这下子可是烈火上浇油。他扶了扶嘴角的血,猛地爬了起来,恶狠狠骂道:“臭婊子!臭娼妇!老子好心送给你东西,你不识相,还血口喷人,老子今天非得揍死你!……”说着,又举起拐棍,劈头砍下去。

  冷不防,拐棍被一只强劲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抬眼一看,抓住拐棍的是一个身穿青布大褂、高大壮实的青年男子。

  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一下子来了很多,把三人团团围在当中,指划着,谈笑着。

  “湘勇”太发雷霆,摆起架势,想把青年推翻在地,挣脱他的拐棍。可笑螳臂怎能挡车,青年稳稳当当象一座山;抓住拐棍的手有如一只铁掌,不能动摇丝毫。没奈何,动武不行只好动嘴,脏话痞话骂了一通,然后质问:“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

  “白日青天,毒打良家妇女,谁都可以管。”

  “老子好心好意送东西给她,她不识抬举,还说这东西上有老百姓的血。你们看看,有血没血?”他边骂骂咧咧,边将玉簪送到人们面前,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一阵轰笑。

  “有血没血,你心里最清楚。”齐周氏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杀人越货,能干净吗!”

  “你血口喷人!我这腿是怎样丢的?我是打长毛。”

  “该!该!丢一条腿,两条腿全丢了才好哩!”齐周氏回骂得痛快淋漓,群众中一片叫好声。

  “人家说得对嘛。做人要行得直,走得正。自己汗水换来的,才干净。”那青年男子接着说,“况且,你和她非亲非故,送给她首饰,你是存的什么心,难道你自己不明白?人家不要,你骂人打人,这是哪家的王法?”

  人们纷纷指责“湘勇”。这兵痞一看势头不对,自知理屈词方,势单力薄,众怒难犯,他便架起拐棍,夹着尾巴,灰溜溜挤出人圈走了。但嘴还不示弱。回过头来,凶狠地说:“说不过你们,老子到官府去论理。”

  大家向齐周民投去敬佩赞许的目光。齐周氏啡红的脸庞绽出一个个笑靥,感激地向着那青年男子深深一躬:“多谢大哥了!”说着,快步走了。

  一位五十开外的妇人,走到那青年男子的身边,悄悄间:“你知道这妹子是谁;”

  青年男子摇摇头。

  “她就是星斗塘齐十爷儿子齐以德的媳妇。”

  “哦!齐以德的媳妇,就是教书的周先生周雨若的女儿?”

  “没错。书香门第,勤劳俭朴,家务事样样能干,做饭、养猪、喂鸭、种菜……里里外外,调理得顺顺当当。”老大娘越夸越兴奋,如数家珍地没个完:“到底是读书人家的,讲礼义,有胆识,明大义,敢说敢为,这杏子坞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她。那该死的‘湘勇’,不识相,想占点便宜,没想到碰了一个硬钉子。”老大娘说到这里,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青年男子认真地听着,又说:“她丈夫我认识,一起在长沙扛过活,我们相处不错,就是没见过他媳妇。”

  “她男人叫齐以德,老实巴交的,可是心挺好,倒是很有‘德’,得了这么一个聪明、贤惠的媳妇。”

  两人谈论着,用敬佩和钦羡的目光望着慢慢消失在一棵百年老树后头的齐周氏的身影。

  齐周氏刚跨进门,不爱说话的齐以德便急切地问;

  “听说你被‘湘勇’打啦?”

  “没打着。”齐周氏看了丈夫一眼,不好意思地轻声回答。

  “你不错,替我出了这口气。”公公高兴地看着齐周氏,称赞道,“人活着就是这口气啊!‘湘勇’是什么东西?你顶的好!来,给我把过年剩下的那半瓶酒拿来,喝他几盅。”

  临窗的那张方桌旁,坐着齐十爷和他的儿子。桌上一碟盐水豆、一碟咸萝卜。婆婆还专门炒了一盘鸡蛋。

  齐以德知道父亲平时不大喝酒,但一遇上高兴的事,也就来他几杯。今天,老人见到齐周氏这样有骨气,当着儿子的面,便大大地夸奖了一通。他听了也十分兴奋、舒畅。

  他给爸爸倒了满满一怀,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怀。

  齐十爷古铜色的脸,由于兴奋,由于几杯落肚,泛起了红晕,在微弱的菜油灯下,放出了异彩。

  “长毛并不坏,有人却说不好;短毛真可恶,人倒恭维他。天下事还有是非吗?”他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平与愤恨,“抢劫了天王府,掳掠了南京城,发了横财,回到家乡,耀武扬威,说什么打了长毛立了功。谁见了,不在他们背后戳脊梁骨!”

  齐周氏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老人疾恶如仇,远近闻名。她在出嫁前,就听说过。爸爸、妈妈当初同她说这门亲事,这一点,是作为一条重要理由向她提出来的。爸爸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他对于人世间的曲直是非的强烈观念,深深地影响着她。她对于具有这样品格的人,是极为佩服的。她正是怀着这种心情,崇敬她的公公、爱护她的公公。

  公公今天这样的高兴、快畅,是她几年来所少见的,这都是为了她。她感到了满足和幸福。

  老人夹了一块蛋,放进了嘴里,细细地嚼着、品着。这时,里屋传来了阿芝的哭声,齐周氏慌忙地跑了进去。

  四、爱憎之间

  服了药,烧渐渐退了,又睡了一大觉,阿芝的精神显得好多了,白皙、细嫩的脸上,泛上了薄薄一层红晕,他张着嘴在笑,笑得甜甜的。

  婆婆递过一块热毛巾给齐周氏,齐周氏轻轻地在阿芝的脸上擦着。

  小阿芝越发精神焕发。一双机灵的、大大的眼睛转动着,张望着这屋内的一切。

  齐十爷放下酒怀,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拨了两下小阿芝的下巴颏,“噢”!“噢!”逗他点后说;

  “这孩子聪明,象他外公。长大了,要教他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告诉他,他出生的那一年,正是‘湘勇’将长毛压下去的一年。这是我们湖南人的耻辱。”他动了感情,眼眶里放射出愤怒的火花。

  齐十爷今年五十八岁。洪秀全领导的金田起义,攻长沙,进湖广,顺江而下夺南京,轰轰烈烈,震动清王朝的半壁江山,他亲眼见过。长毛过湘潭时,开仓济贫;土豪劣绅、贪官污吏闻风丧胆,逃之夭夭。贫苦的农民,兴高彩烈地迎接武装起来的农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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