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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艰难的历程(2)


  这里,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那是一九三五年三月十五日红三军团准备三渡赤水的时候,那天晚上,我们教导营同兄弟部队一起撤出鲁班场战斗转移到了茅台镇,镇上的老百姓因受敌人欺骗、威胁都跑光了,有几个战士在镇里找水井要提水做饭,无意中发现了存放茅台酒的酒窖,打开酒窖的盖子,闻得酒香四溢,芬芳扑鼻,便好奇地用茶缸子打出一缸喝了一口,真是清醇甘美,可是他们知道红军纪律是不准行军中喝酒的,怕喝醉了误事,遂将酒倒回了窖。这时,有个战士想起白酒能舒筋活络,连日行军打仗两条腿都跑得酸疼麻木,睡觉前用白酒擦擦腿脚,明天行军肯定轻松得多,便舀起一茶缸带回班里,大家用手指沾茅台酒揉搓小腿、脚板,热乎乎的挺舒服,一个班的人一茶缸子酒怎么够呢,他们又拿脸盆去装酒,全班同志都来擦脚。这下子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不腔而走,都拿茶缸、脸盆找酒害去打茅台酒,有的还把酒盛在脸盆里,轮流泡脚,互相按摩揉搓。

  我的警卫员不知从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也悄悄地打了半脸盆茅台酒来给我泡脚,我追问他:“酒哪里来的?”他把情况告诉我,我感到这样不好,批评他违犯群众纪律,可是警卫员还满不在乎地争辩说:“酒窖到处有,象水井一样,随便打,兄弟部队早用这个办法泡脚了,你还批评我!”我看酒已经打来了,而且盛在脸盆里(当时脸盆有三用:洗脸、洗脚还盛饭菜),再倒回去反把酒窖弄脏了,只好写张条子叫警卫员拿给供给处,请他们明天留几块银元给酒坊老板作为赔偿。接着,便按警卫员教的办法,先泡泡脚,再边泡边按摩揉搓,果然,这一夜脚暖烘烘的,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走起路来轻轻松松舒服极了。建国后,每当宴会上饮茅台酒的时候,我常回想起长征途中这段用茅台酒泡脚的故事来。

  长征队伍在云贵高原与围追堵截的敌人周旋,象一条蛟龙似地往返穿插,一改长征初期的被动挨打局面,行动的机动性、灵活性大大增加,这对于整个部队来说无疑是件振奋军心的好事,但对我们担负军团后卫任务的部队来说,由于后勤队伍特别是医院伤病员的拖累,要加快行军步伐十分困难,每天都有掉队的危险。

  有一天,彭老总和杨尚昆政委把我和彭绍辉找去,向我们交代说:“现在部队行动快速,敌情千变万化,你们后卫部队任务很重,万一被敌人截断,你们就在当地发展游击战争,生根立足。”为了加强军团首长同我们后卫部队的联系,彭老总特地给我们教导营配备了一部电台,要求我们与军团部保持联系,及时报告情况,接受军团首长的指示。

  当时军团只有几部电台,是军团首长根据任务需要配给联络困难的部队使用的,有的师还没有电台,所以,我和彭绍辉都感到面临情况的严重,也深深感到军团首长对我们的信任和关怀。从我们的心愿来说,确实是不愿被敌人截断,因为离开了大部队,离开了军团首长,就象孩子离开了娘,无依无靠;但战斗情况很复杂,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考虑问题往往要从最坏处着想,多准备几套应付复杂情况和突然事变的方案。幸运的是,在此后一段战斗和过雪山、草地的艰苦征途中,我们始终保持与军团首长的联系,打完仗就及时赶上队伍,没有被敌人截断。

  长征途中最艰难困苦的行程要数爬雪山、过草地了。

  一九三五年六月十八日上午,我们红三军团后卫部队随主力第十一、十二团之后攀登四川境内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这座海拔四千九百多米的大雪山宛如一个披满白发的老人端坐在那里,所以当地老百姓都称它为“神仙山”,说是除了神仙之外,连鸟也飞不过去。我从小生长在大山沟里,这些年来也爬过不少大山,但象这样高大的雪山还是平生第一回见。

  部队来到雪山下,抬头仰望这白雪皑皑、云雾燎绕的大雪山,也从心底里发怵。但是,经过动员教育后,战士们都自豪地说:“我们红军就是活神仙,山再高,也没有我们活神仙的脚板高;飞鸟飞不过,我们的铁脚板却能够踩过!”大家决心要越过“神仙山”与兄弟的红四方面军会师,创建新的革命根据地。

  征途中,同志们同心协力战胜冰、雪、风、雹的侵凌,一天就翻越这座大雪山。当夕阳即将沉西的时候,我们就在山下的一条山沟里宿营。当我到连队去检查没有发现掉队和伤亡的情况,满怀喜悦的心情回到营部时,警卫员早已把我的“睡铺”安排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松树下了。这棵大松树高几十米,干粗叶茂,树下落了一层厚厚的干树叶,松软松软的。这一夜,我和警卫员、马夫(饲养员)都睡在这棵大松树下,这里空气清新,不冷又不热,干松树叶散发出一股沁人的香气,使我舒适地进入梦乡。几十年来,我经常回忆起这个睡得比在“北京饭店”还舒适的夜晚。

  这一夜的舒服觉并不能抹去征服夹金山的艰难历程。我们教导营是沿着先头部队开辟的道路,踏着他们的足迹前进的,没有受到损失;但是,走在前头的兄弟部队为了征服这座雪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呵!有的同志陷进了深不可测的雪窝无法救上来;有些年大体弱有病的同志奋力爬上山顶已是精疲力竭,加上高山缺氧,一头栽倒在地,经医务人员抢救也未能生还。

  更可惜的是,我们到山顶看到两堆篝火旁各有先头部队四五个战士仰天长眠,据医生察看遗体后告诉我,他们不懂高山空气稀薄、缺氧,想在山顶休息一会烤烤火再走,没想到点燃了篝火,空气中氧气更少,他们刚爬到山顶,突然烤火,可能因缺氧而窒息,也可能因高原反应加之冻饿而死。我看牺牲的同志身体还比较壮实,但都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是意外死亡,使我心情格外沉重。我心想,如果他们懂得一点高原反应的科学常识,也许不致于牺牲在这雪山上。为了不让牺牲的战友再受风雪欺凌,我带着几个同志把他们的遗体就地掩埋,并向部队传话:“在山顶上不准停留,不准烤火,赶快下山,到达目的地就是胜利!”

  第二天,我们进抵达维镇,与兄弟的红四方面军会师。红四方面军第八十八师二六五团的同志很热情地接待我们,送给我们一些粮食(青稞麦、玉米),大家吃了顿饱饭,精力也逐渐恢复。这时,我们听说就在我们翻越夹金山那一天(六月十八日),红一、四方面军在懋功城内举行了庆祝胜利会师的联欢会,大家情绪更加高涨,在村头巷尾与红四方面军的同志亲切交谈,到处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我们在达维镇休整了几天,总结翻越夹金山的经验。在总结中,我特别强调要进行防止烤火窒息的教育,此后,我们又在六月底至七月初的十几天时间内,接连翻越了梦笔山、长板山、打鼓山和拖罗岗(又名仓德山)四座大雪山,虽然每座雪山都在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一座更比一座险峻、陡峭,但同志们有了翻越夹金山的经验,行军组织更有秩序,措施更加具体。各连各排组织老带新、强带弱,在攀登陡峭山路时,用绑腿互相牵连,互相搀扶,后面的踩着前面同志的脚印,一步一步往上攀登,一个一个向前奋进。在翻越这四座雪山的征途中,虽然没有发生陷进雪窝和烤火窒息的事故,但却有几个体弱的同志耗尽了自己的力气,象熬干了油的灯一样,熄灭了,长眠于雪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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