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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装开垦团的妻子


  当时,战前被歌颂为“东方巴黎”的国际都市——哈尔滨,正被八路军所占领。送我们来的士兵善意的告诉我们:“如果你们没有地方去,可以待在八路军司令部。”

  不过我想到万一司令部政策改变又要拘留我们,那可就麻烦了。于是我们便婉拒了他的好意。

  透过一起被释放的学生们的穿针引线,我们暂且栖身于红十字会。学生们从外头收集到情报,据说国民政府已经从重庆放出很多间谍,奉命绑架我们的前日本兵也已在附近打转,还听说有一派人要拥立嫮生复辟清朝。

  “这下麻烦了。该怎么办才好?”我和学生们打商量。在哈尔滨的日本人已开始陆续撤退,如果我就这么回日本,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到北京的醇亲王府了;但却也不能保证可以从这儿安全的回到北京。

  “我们就算露宿街头也得回到北京,不过就担心浩夫人和嫮生是不是可以顺利的避开八路军和国民党军的会战地带……”

  听了学生们的话之后,我决定还是先回到日本,再等待机会重返北京。

  在等待日本人组织会何时撤退的这段期间,我从某个中国妇女那儿得到有关爱新觉罗家族们的消息,听说留在临江的整个家族,因为受到二格格夫婿郑氏的牵累而支离破碎,目前只剩下三格格一家人而已。

  又听说三格格已被带到八路军进行人民审判。

  我化名为“滨口”,跟随着日本人组织会的撤退,而且伪装成开垦团的妇女,穿着劳动服带着蓑笠,牵着嫮生的手,混入人群里。

  我们一群准备撤退民众被送上无棚货车,记得在避难时,我们先是坐有棚货车,后来转而变成载猪牛等牲畜的货车,如今又变成运载煤炭砂石的无棚卡车,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每况愈下。

  下一次会不会是运送木头用的拖车呢?

  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

  半途下起了雨来,引来一阵骚动,这时也正好要穿过八路军与国民党两军对峙的中间地带,但铁轨已遭破坏,我们只好背着大行李走在长达好几公里的砂石路上。夜宿马寮之后又继续赶了两天的路,真叫人生不如死。以为总算通过了无人地带可以放下心来,没想到接着又遇见国民党军,强迫我们交出女人。

  妇女们各个感到胆颤心惊。这时同行的男人们要求女性集中坐在各排的中央,周围形成一个圆形的保护圈。可悲的是我们手无寸铁,若不达到对方的要求,恐怕所有的避难人员都有生命的危险。束手无策之际,只好交出牺牲的女性。虽然被迫牺牲的人大多是欢场出身的女性,其中却也夹杂了一些家庭妇女或举目无亲的女子。

  隔天,大家都坐上了火车,但是仍不见被带走的那几位女子归来。经由负责协调的人往返多次交涉的结果,终于赶在火车出发的前一刻被货车送了回来。他们踏着蹒跚痛苦的步伐,其中一位女子甩开要抱住他的国民党军士兵的手,含泪嘶吼着:“畜生!”这充满憎恨的吶喊,深深的刺痛了我们所有人的心。

  坐上摇晃的列车,路途经过长春、四平、沈阳,最后到达目的地锦州,当时已是九月的中旬。撤退船的出发日遥遥无期,一些在这城里聚集等候的日本人,因为粮食缺乏而出去找工作。我从哈尔滨带来的一千元早已用完,不过既然已经来到撤退船的出发地葫芦岛,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还要几天船才会开呢?”

  我和嫮生两个人数着手指头,引颈期盼。

  突然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前来逮捕我们的李姓国民党军上校。我以为我们早就摆脱了国民党间谍的视线,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哈尔滨日本人组织会里头一个M氏的人,向国民党出卖了我的事。

  开垦团的团长木棉先生认为没有任何逮捕我的理由,于是为我积极的抗辩。然而上校却冷冷一笑说:“我是奉国民党军的命令前来抓人的。”

  真是太不幸了!撤退船近在咫尺,我却又要失去自由了。我和嫮生结果被软禁在可以俯瞰葫芦岛的高台上的一间房子里。

  这里来了一位从上海前来领人的少将,名叫邹任。他是上海战犯管理所所长。有关逮捕我一事,似乎并非军方的命令,而是基于个人私下的判断行为。为此,邹少将跟同行的人之间不断的发生口角争执,也和南京政府的外交部官员为了要放人或不放人,反反复覆确认多遍。

  最后因为反对的人较多,邹少将于是决定将我带回北京,他要我穿上黑棉布的中国服,戴上墨镜,并吩咐我千万不能说日语。

  ***

  到了北京后,我和嫮生被带到某家市区外的旅馆里。用餐在房内,门房也从外头上了锁。我们无法离开房门一步。

  有一天,我趁着大家都出去时敲了敲房门,请饭店的服务生帮我打开锁,接着急忙查了一下电话号码打到醇亲王府去。

  运气真不好,原来我打的是门卫处的电话。接电话的门卫半信半疑的重复确认了好几次,就怕不是我本人,我心想如果再这样问下去,等会儿那班人回来就糟了,于是很快的讲了一遍我来北京的原因,并要他转告父王,这几天就会前去探望。

  当我要挂上电话时,那一端却又露出欢喜雀跃的声音问说:“您在那儿啊?我马上去迎接您。”

  我差点要将饭店的名字说出口,但是一想到对方若前来迎接,可能会引起邹少将动怒,便将电话给挂上了。就在快要放弃前往醇亲王府这个念头时,我看到了外交部的张先生。张先生曾留学日本,在锦州时他向邹少将主张让我返回日本,我偷偷的拜托他:“既然回到了北京,可不可以让我去见见醇亲王……”

  “明天就去吧!邹氏这边由我来告诉他。”

  事后,邹少将并没有反对,我在隔天便搭上护卫副官的车出发。

  命运真是捉弄人,本来我是想逃到北京来的,不料现在却是以被捕的身分前去探望醇亲王。

  车子急驶过北府第一个大门,停了下来。我从正门打了个电话接到里头,一大群侍从从里面冲了出来。三跪九叩的模样还是一如往常,注视着我们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改变。

  “欢迎回来!”

  看起来明显衰老许多的父王感慨万千的反复问着我:“皇帝皇后、还有溥杰他们呢?”

  我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实都转告给父王,但还是不忍心将传言皇后已过世的讯息告诉他。

  “浩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真是太好了。你就住在这溥杰住过的家吧!”

  父王以为我已经获得自由身才回来的,我告诉他我的行动还被控制着,他脸色突然黯淡了下来。

  “这样啊……那我拿些钱你带在身上,等你自由了,一定要回来喔!”

  醇亲王的这番话让我感受到比来自亲生父母还要浓厚又温暖的爱。

  我们和父王、小姑们一起吃了怀念的包饼之后,便在一群侍从的目送之下离开了王府。

  “要尽快回来唷!你们可能暂且也回不了日本了,要等到一切太平之后才有办法接慧生回北京了……”

  想起临别之际父王的一番感叹之语,心头不禁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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