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九五


  章老太太既没有作出大度之举,也没有啼哭吵闹,章老太太倔强固执地作出了自己的抉择——孤傲地搬出来另住。大儿浩若倒是孝子,为母亲在两条街外的井头巷寻了一幢平房,于是儿子、孙辈和两个外孙都离了县前街,搬到井头巷。章老先生倒是始料未及,只是嫌寂寞,想留小孙子修维在身边,章老太太也就依了。再说,她从不在小辈面前挑唆发泄什么,并非完全为了顾全面子,夫妻情分是一回事,父子祖孙血缘纽带情又是一回事。她让孙辈和外孙们勤跑县前街,章老先生仍是迂阔地爱他们:抓住他们背唐诗宋词,把着他们的手腕练毛笔字,尔后共享五香花生米煮荸荠什么的。大女懋兰曾举家到贵州铜仁与母亲共同生活,又随母亲一起回了南昌,倒也成了县前街与井头巷的缓冲坡。懋梅却远在重庆,在铜仁时她赌气出走到二姐夫家,可怜失了母亲的三个小外甥,又巧遇刘雯卿君,竟由刘君作证婚人,做了二姐夫的续弦。最小的满女幽兰,从小抱给了昌邑农家,除了逢年过节来看望老人,别无走往。浩若又奉调到东北辽宁省法库县当县长。唉,终究不再是一个大团圆的家!

  章老太太就成了实际独立的周锦华女士!

  如果三女懋李还在,会说这在形式上叫公开分居,在内涵上叫维护女性独立人格。可周锦华女士不晓得这些名堂。不过在作出抉择前后的日子里,她想得最多的是三女,她朦胧又清晰地感悟到三女短促的岁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波折!甚至悚然猛省到三女命运结局的真正原因!可她仍不能违背心的抉择。真不知是新女性章亚若潜移默化了老式母亲,还是章亚若生命的血液中原本就涌动着母亲执著反叛的遗传基因?

  不过,周锦华奉行的处世哲理,倒可浓缩成句俗话:人不求人一样长。

  她断绝了与章老先生的一切往来。既然丈夫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嘘寒问暖,她何必再自作多情呢?她索性把一切挑明,做一个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母亲、祖母和外祖母好了。

  不违心,对—个旧式女人,该是最大的勇敢和反叛。

  问心无愧,对一个女人,该是最大的满足和欣慰。

  男人活得硬气,哪怕艰难,却会得到人世间的赞叹;女人活得硬气,便会平添许多艰难,为男人们困惑不解,更为世俗不容。

  这回的离乡背井,章家的大半个担子又落到了独立的周锦华衰老的肩上!

  “姆妈,回舱房吧。天要断黑呢。”澣若轻声催促母亲。

  回舱吧。小小的舱房容纳着章家老少十口,也是一个漂泊之家。

  夜,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却有了风。深不可测又变幻莫测的黑,吞噬了白天海的浩淼明朗的美,神秘与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都默不作声。渐渐地都睡了,孩子们睡得很香甜,大人们睡得不踏实,周锦华的眼睁得大大的,一丝睡意都没有。

  夜海茫茫,风浪相搏。世界在黑的深邃和苦难中呻吟着呐喊着突奔着。她谛听着感觉着,黑夜中的海与黑夜中的鄱阳湖别无二致。

  那年那夜,她还很年轻,却早已做了母亲,只是连连弄瓦,婆母已迁怒于她,好在丈夫仍十分钟爱她,这不,携妻夜渡鄱阳湖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呢。丈夫那时还名章甫。她惊骇鄱阳湖夜的恐怖,却又觉着一种神奇的诱惑。因为夜的黑遮掩了一切,她才敢在船舱里依偎着丈夫,才让丈夫绵软却仍有力的手攥紧她的纤手。

  “怕吗?”章甫问。

  她点点头。

  “不用怕。这有一种大丈夫的悲壮美。鄱阳湖,乃吾国第一大淡水湖,古名彭蠡,王安石诗云:茫茫彭蠡春无边,白浪卷风湿无际。苏东坡诗云:黑云堆墨半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这是鄱阳湖伟丈夫的大气魄。它能不伟大吗?它接纳的是赣江,赣江西源章水东源贡水,贡水源头在莽莽苍苍的武夷山。章贡合流为赣,赣江由南往北,流程一千六百余里,乃吾省第一大江河。赣江进鄱阳湖,往长江,最终汇进汪洋大海。赣江、鄱阳湖乃吾省的父亲河父亲湖,乃吾省骄傲也。知否?”章甫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对发妻进行启蒙教育。

  她不语,她的心头却涌起了另种印象。

  “你听,这风水相搏,噌如钟,窾坎镗如乐,呜咽嘶叫如人泣似马鸣,知否知否?当年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火光冲天,血染江湖,多少壮士丧生?多少武夫亡命?何其悲哉壮哉!”个儿不高、饱含儒雅之气的章甫竟也满腹男子汉的豪壮气概。

  她仍不语。

  “你还怕?哦,你在想什么?”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我在想,这江湖的夜,嗯……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样……”

  章甫噗哧笑出了声:“嗟乎!荒唐至极!”

  荒唐吗?可她那时确实是这样的感受。女人生孩子像躺在地狱与人间的门槛上,在无涯的黑暗与恐惧中呻吟呐喊突奔,在死亡中奔腾着生与新生的希望,当第一声哇哇啼哭传出时,风平浪静了,太阳出来了……·当然,她无法表述出来,章甫也无从理解她。

  那夜,章甫决定改名章贡涛,章贡为赣,赣江波涛,大气魄也;章贡涛将她改为周锦华,华者,同花又异花,对女子的升华也。

  他与她都不曾意识到,他们在争论着男人与女人的话题。男人为了权力和功名而浴血奋战,女人关注的却是生命的延续是小小的家。

  他与她也不曾预料到,他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个月前,周锦华接到王升亲信转来的蒋经国近乎命令的通知:举家立即迁台。周锦华顿时觉得脚底下的大地崩裂了,她飘浮于半空中。她当然明白“通知”的“恩威”并重,可是,她岂能说走就走,飘洋过海去过无根的生涯?

  其时,已传闻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了浮梁,从东北调回江西不久的章浩若成了末代县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周锦华这时又回归为章老太太,她要小儿子瀚若去向章老先生讨主意。章老先生思忖良久后捎过来的话是:我是年已古稀的人了,故土难离;再说我与政治政党一向无甚瓜葛,留在家乡不会有不测的。只是希望章家留下一根苗,让小孙孙修维还呆在我身边吧。

  周锦华闻之,犹如晴天霹雳。虽在意料之中,却未曾料到近乎绝情!

  她虽比章老先生小六岁,不也早过了六十吗?她这妇道人家的一生又何尝与政治政党有甚瓜葛?她还搅不清什么叫政治政党呢。章家留下一根苗,那么章老先生还是主张举家迁台?这离乡背井颠沛流离的生涯仍由她这老妇来牵头?唉,是她周锦华还是他章贡涛姓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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