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八三


  他不敢深想,也不容他深想,他返身到街市上,按当地习俗,买了青色旗袍、黑布鞋和白袜还有丝绵,购了一副一百多元的棺木,又自作主张买了香烛、纸钱和爆竹,他想,葬礼定不会大张旗鼓,但总不能让这个神秘又悲怆的女子走得太孤清,她实在太年轻!

  他找到六位专门替人入殓下葬的工人,嘱他们为这位无名夫人好生清洗着衣缠绕丝绵再入殓盖棺,愿她的灵魂安息吧!

  午后两点,棺木已悄然而至这块空旷地。工人们也似觉悟到这是一次不寻常的神秘下葬,只是沉闷地埋头挖掘坟地,可是岩石遍布,交相连结,不似泥土地,要在短时间内掘出放下棺木的坟地,谈何容易!有人提议,用钉锤铁镐慢慢向四边敲打扩大吧,谁知刚敲打几下,土块震落,岩石与岩石交接处,陡地露出一长形空间,不大不小,正好放下女子的棺木!

  原本担心太阳落山棺木还不得入土,那可不吉利,可如今天助此女子也!苏乐民将一串爆竹点燃掷入墓穴,竟是山摇地动般巨响。

  呜呼!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死奇,葬更奇!

  众人心中惊异,顿升敬畏与虔诚,于是不敢怠慢,加紧垒墓,那墓在斜阳映照中,竟很是气派。

  立了一块青石碑,竟无一字!是一座不愿让人知晓的无名坟冢。

  在远远的芦苇丛中,有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静静地守候多时了,在她的如男子的短发上,极女性地缀了一朵白绒花,她,当然是章亚若的女友刘雯卿。她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苦苦地思忖着刚逝去却绝不遥远的过去的一切,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人的生命,不,女人的生命是无比坚韧还是实在不过无比脆弱

  一大清早,邱夫人派人来通知她,她才知晓慧云已猝亡!她急奔医院太平间,伫立好友身旁,犹如万箭穿心,悲痛欲绝!又听说下午即安葬,而慧云家中竟无一人来此作告别!雯卿是个急性子直肠子,风风火火赶到丽狮路,人去室空的凄惨与满室的杂乱交叠!大毛小毛啼哭不已,一夜未眠的小亚梅眼圈布满黑晕、神情恍惚,见着雯卿,方嚎啕大哭!她才又知晓:慧云的大姐两天前曾远道而来,却于昨日下午不辞而别!昌德昌宗兄妹昨日上午一直在医院陪着慧云,下午曾来到这里,却什么也没与亚梅说!直到夜间,赣南“阿哥”派人急急赶到,有信一封,开篇即呼天抢地“悲哉!痛哉!”然而,“阿哥”亦是不能来桂林了!刘雯卿看着瘦小娇弱的小亚梅,心想,她狭窄稚嫩的肩膀如何担得这么沉重的苦难?!便一副侠义热肠,忙嘱托房东陈太太代为照看大毛小毛,这里搀扶着亚梅,往医院赶去。几个工人正准备清洗着衣,亚梅痛不欲生,大呼三姐,几乎要扑了过去,慌得身旁医院人员忙拉着劝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小亚梅却只是凄凉地哭喊:“三姐,你走得好冤呵——”那帮专门替人入殓下葬的工人,原本对死亡熟视无睹麻木不仁,眼看着这份凄凉,竟也陪着抹了把泪!

  刘雯卿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侠义角色,她终于神不知鬼不觉隐藏在这片芦苇丛中,她不怕担风险,她要为慧云送葬,更要目睹现场。

  秋风瑟瑟,芦苇摇曳。往事并不像缥缈之云烟,又如何能忘却?从漓江竹筏上与慧云的相识,到日后的相交相知,不过短暂的一年,两人虽性格迥异,但共同的对女性生存意义的执著寻觅和追求,却终使两人成为知己。然而,即便粗犷爽气、大大咧咧的她,也深深感到慧云的神秘,一切云遮雾障。漓江遇险,两个男子,一团麻绳,已让她嗅出血腥气;而慧云每每论及女人,那抒情般的慨叹那充满哲理的思辨,往往让她窥见慧云内心的忧伤,慧云有难言之隐,只是对她欲言又止!暮春雨中慧云等不得戏散匆匆归家,“我,我只是感到怕……我怕孩子们……”呵,她真粗心,慧云分明发出了危险信号!最神秘的是慧云的那位蒋营长,恰如他的名字:风。来无影去无踪。他虽粗犷朴实,却又分明英气逼人,邱厅长夫妇、刘尊一女士对他的颇为尊敬的态度,无不暗示这位蒋营长实际的显赫身份。哦,莫非蒋与当今第一家族蒋家是一家?!

  茅塞顿开,却不仅不豁然开朗,眼前的一切却让沉沉的黑幕遮掩着!难怪会作鸟兽散!难怪会亡得仓促葬得神秘又神速!可怜这秀美聪颖的绝代佳人慧云!可怜这一双嗷嗷待哺却不知亲娘已失的孩儿!可怜这凄凄惶惶茫然无措的小亚梅!可怜慧云常念及的远在赣南的老母亲!

  为人妻为儿母,竟是这样冷清秘密地入土!没有锣声鼓响的开道,没有唢呐的高亢悲咽,没有鞭炮的一路鸣放,没有亲人的哭泣嚎啕,没有虽死犹生的叮咛:“上路了……拐弯了……过桥了……上山了……”一个悲怆的女子苍凉地躺进了异乡的山岩间。

  幸而有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为她燃响了一串爆竹。当工人们散去,暮霭沉沉时,这个男子在墓前青石碑的两旁点燃了一对绿色的香烛,绿色,大概永恒地烙刻着青春的记忆吧。尔后,男子默默地焚烧纸钱,眨眼纸钱化作无数大大小小黑灰色的蝴蝶,在新垒起的墓上依依环绕盘旋,幽幽地升到空中,又倏地随风吹散,飘着飘着,落到或近或远处。

  有一片黑色灰翅的蝴蝶落到了刘雯卿的衣袖上,一动不动,许久,再慢慢散成碎碎点点的灰烬。刘雯卿止不住泪流满面,哽咽出来的竟是一首诗:“我的神秘的女友/我知道你已化作一只蝴蝶/听我为你唱首悲伤的歌/你的坟就在这里/没有蔷薇没有松柏/却分明有只凤栖落着/或许许多许多年后/有两只小鸟会飞到这里/路远露重累了湿了他们的翅膀/可会有秋阳秋风/于是思念和迷惘在这里倾诉/你听见了吗/你能回答:吗/或许你只有永恒的无言沉默。”

  墓前的男子直到蜡炬成灰才离去,或许是出于人类的同情之心?或许是忠于职守,还怕引起山火?

  待男子走后,刘雯卿走向了坟茔,她献上了一束金桂和登山时一路采撷的野花翠枝,她跪了下来,摩挲着这块并不高大显得秀气的无字青石碑,发誓说:“云,我会知道你的一切的。”

  “不要回头——听着,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知道。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看见。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没有。立即离开桂林。为了死去的和活着的。”

  寂静的空山。没有了斜阳的余晖,山壑岩缝草木芦苇滋生出灰灰蒙蒙的似云似雾物,昼与夜在撕掳着,凄厉的风像呐喊像助威。这一个男子沉闷而低哑的说话声,不知从地底挤出还是从天上坠落,一字一句,像宣读圣旨,宣泄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和恐怖!平素自恃胆大侠义的她在此景此情此时此刻却动弹不得,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啊,她为什么要怕?!她是正义的,她是为了友情,她不顾一切跳起来,可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影!没有脚步声!啊,不,夜幕已沉沉降临,风摇树影,飒飒飒、嚓嚓嚓,到处藏着人影!到处响着脚步声!不,杀戮声!

  她镇静下来,重又跪下,对着慧云的坟茔三叩头,这才离去。

  她很冷,下意识将手插入口袋——她的手指像被蛇咬住般颤栗着抽了出来——袋中被塞进只红纸包,包里装着一张今夜去重庆的飞机票!

  她的灵魂出窍了!

  那红纸包的红洇漫开去,到处都泅漫着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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