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积德善人呵。”

  “可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这苦命老婆子遇到好人了,要不,死在这埠头上哪个给她收尸?喂河佬去呗。”

  “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富人看桃花,穷人当叫花。”

  “当官哪有这样好心的呢?没听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也有清官嘛。你们晓得他是哪个?嘿嘿,他常微服察访呢,他倒是不嫌贫爱富呢……”

  “是哪个我不晓得,他鼻翼两边的白麻子,相书上有讲头,叫‘如日月照明’,嘻嘻。”

  她痴痴地听着,不记得她来埠头做什么,那伞柄斜搁在肩头,淅沥春雨湿了她的脸庞头发,她也浑然不觉。

  她,知道他是谁,虽然仅仅是第二次与他相遇。但与孤陋寡闻的平民相比,短短的数月,她已经听到过他的种种传闻。他从异国他乡来到古城南昌,他的别开生面的言行,给陈腐龌龊的官场刮进一股春风,燃起一腔热血。

  她崇敬这样的男子。她烙刻下他的印象:那健壮的体魄,那洒脱的夹克衫漏斗形马裤和马鞭,那带着江浙尾音的略略沙哑的嗓音,于传统男子的忠实善良中流泻出异国男儿的潇洒奔放!

  还有那双乍见极平常的眼睛,闪烁在古城罕见的皮鸭舌帽下,即便素昧平生,也让你觉着依托和信赖。

  或许,正是因为他,因为他的眼睛,她才将南迁的行期一拖再拖?

  今夜,她第三次遇见了他,第三次听到他的声音,他不是已经去临川温泉当新兵督练处的少将处长了吗?他又回到古城了?她该取消离乡的念头?把和平的憧憬、阖家的命运寄托在这个突然闯进古城生活中的陌生人身上?

  谁知道呢?或许仅仅是触景生情方想入非非?她淡淡地笑了,是自嘲,也是自慰。人,总渴求信仰,渴求依靠,尤其是女人。

  该归家了。她又车转身,把那隔江的沉重的黑色留给背脊,面对古城都市的万家灯火款款走去。

  她,依恋古城的怀抱。她,却又要躲避古城中的阴影。

  她不知道,这时他已与湖北口音的男子乘车离了古城去临川温泉;她不知道,数小时后古城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还得逆流而上。这曲折迷离苍茫的江水呵,莫非昭示着人生永远是逆旅?

  正月之夜的县前街,失却了平素的清幽,填充着喧哗和骚动。

  街,只不过是巷。但一色的青砖老屋毗连,街面用青石板铺就,多为名门望族所居。

  这时,大户书香的细伢子们一样抽疯打滚般地嬉闹、放爆竹、捉迷藏、践踏得青石板路噼啪作响。终究斯文,便拍着巴掌,琅琅唱起歌谣:“南昌城,地不大,七城九洲十八坡。东西南北三十里,穿城十里南北达。七城门,一古塔,滕王阁望青山闸。三湖连,东西北,多少游人寻不得。大街少,小巷多,街名巷名都旺达……”

  章家位于街的中央。独门独户。虽只一进,但前后皆有天井,正房厢房耳房加上小阁楼,亦有七、八间,满够这三代同堂的家族休养生息。前后天井又应了雨水进屋家族兴旺之说。

  前天井青砖地面,中放一口黄釉腾龙缸,垒着一座爬满青苔的灵巧假山,近前细看,山中有亭阁人物,水中有几尾大眼泡金鱼悠哉游哉。

  厅堂北壁案几上,供着一尊景德镇万花坐莲观音,盛着一大碟这早春天气里难觅的新鲜瓜果,两侧的帽筒插着雁翎野雉尾。壁上悬挂的巨幅对联却称不上对子,是南宋大词家辛弃疾的词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章家老太太总觉得这幅对联扎眼,可章家老先生酷爱它们,或许是名家手笔之故,或许与他的心境吻合吧。

  厅堂中央一张红木八仙桌,东西两壁各放一套雕花太师椅。处处拾掇得纤尘不染,显现章家的井井有条和原先的底气。

  刚用毕夜饭。周妈收拾碗筷,奶妈会香给主人和客人——章家二姑妈金秀和她的三媳陈玉芬一一沏上庐山云雾茶后,接过玉芬手中的章家小孙孙维维,望望大门口,不禁叨咕出了声:“三小姐怎么还不回呀?”

  坐在东边太师椅上的二姑妈就接了话茬:“是呀,不会有什么事吧?”她和玉芬来大弟家,亦是落实船只的事。两家相邀准备南迁。

  隔着茶几的章老太太正呼噜呼噜抽着水烟筒,一时也不作答。

  章老太太其实一点也不老,不过五十三、四岁。但十二岁就嫁作章家妻,几乎没间断地生了五女二男;儿女似又都秉承了父母的前状,都早婚早子,她早有孙儿外孙绕膝之福,怎不被人称为“老太太”呢?再说,家底虽不穷困,但多儿多女多孙孙终将她的青春和姣媚早早地熬尽,她的情趣和兴致除了子女儿孙,便都溶进了两件宝中:抽水烟筒和打几圈麻将。

  不过那张清瘦的脸庞和高挑的身架还依稀可寻当年周锦华小姐的秀丽端正,只是那不见一丝乱发的老式发髻和那老式的高领黑色织锦缎的长袍,凸现了章家女主人的威严和固执。

  待美美地抽完一袋水烟,灵巧的玉芬接过铜烟筒,给舅母装第二袋烟,章老太太方对二姑子说:“他二姐,老三办事,你只管放心。虽是个女儿家,凡事却有主见,决断沉稳呢。唉,只是命苦。章家老小的担子都落到她肩上,也真难为她了。老大老二虽没远嫁,可哪晓得嫁了就飞了呢,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隔着千山万水,怎不叫人牵肠挂肚?”

  厚道的二姑妈听出弟媳话中的艾怨,又不知怎样劝慰才好,只埋下平和的圆脸盘呷茶。倒是玉芬快人快语,递给章老太太烟筒和燃着的纸捻:“舅母,树大分桠,人大分家。大表姐二嫂子飞了飞了呗,舅母何苦牵肠挂肚?舅母对她们尽心尽意,哪个不晓得舅母嫁女最有脸面?”

  章老太太就给说笑了。

  章家大女懋兰,是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毕业,有学士学位的女才子;嫁给古城刘家少爷克勋,那气派非凡的嫁女场面,至今还惹得佑营街老屋的左邻右舍回味不已。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刘克勋学的是法律,携妻将子到青岛做官,懋兰思家,也要个帮手,便又把四妹懋梅接了去。

  章家二女懋桃,正是嫁给章金秀的二儿子陶端柏,原本是“姑表亲,断了脊梁还连着筋”的,可章老太太就是看二女婿不顺心顺眼。抗战爆发,学中医的端柏携了妻儿早早去了重庆,章老太太自有些不顺气。

  又呼噜呼噜抽好一袋烟,章老太太怨气还未消:“按说,挑梁的该长子。可这懋萱,你们是晓得的,读中学就当了爸爸,还是照读不误,考到山东大学读个几年,指望他回家帮衬吧,他又跑到武汉去当什么战地记者,眼下干脆从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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