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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恩恩怨怨看破看透 第三章 终老户下


  大元帅府顾问,没有做成的山东大学校长公元1927年,民国十六年。

  辜鸿铭赴日近三年,虽然到处游历,四方演讲,他讲得快活,心情畅快,日本人也无比佩服,但毕竟讲得太多,日本人也就不如当初热情了。加之年届七旬。回首前程,历历如梦,日本虽好,终非久留之地,遂有西归之意。回到北京,不久老妻——淑姑去世,尘世沧桑,令他感怀万端。

  回到北京后,受日本人推荐,让他做张作霖大帅顾问,他对此人还不明就里。

  自从第二次直奉战争,张作霖在冯玉祥政变后,颇为顺手。兵败南下的吴佩孚到达汉口以后,重组直系势力。第二年成立十四省讨贼联军,自任总司令。1926年1月初,吴佩孚,张作霖联合起来,攻击冯玉祥,冯宣布下野,到苏俄考察。奉军、直军、直鲁联军联合进攻国民军。其中直鲁联军是张作霖手下分出的张宗昌组织的。

  张宗昌(1881~1932)北洋奉系军阀。字效坤,山东掖县祝家庄人。曾在陈其美、冯国璋门下任职,后投靠张作霖。1925年,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分得肥水,出任山东军务督办,从此独霸山东,成为以“祸鲁”著名的地方军阀,同时组织直鲁联军,自任总司令。此人贪财好色。姬妾无数,但又自命风流,虽不学无术,倒自命风雅。1928年5月被蒋介石、冯玉祥撵出山东,9月其部被彻底消灭。1932年被仇人刺死于济南车站。

  1926年4月,奉、鲁军进入北京,此时京城的百姓,无缘无故地又受了一帮治国军事专家的一次蹂躏。张宗昌的军队聚在街市游行示威,散后喝得酩酊大醉,强奸妇女、无恶不作,更甚于八国联军蹂躏北京的行为。凡服装稍入时者,每被剥下,稍有抗拒即遭枪杀,陈尸路侧,无人敢问。军事专家们一边却函电交加,为国为民,自命忧世。口中说的何等美妙啊!可惜只有那些屈死路侧的冤魂领教得最好了。

  1926年12月,张作霖就任“安国军”总司令。次年六月,张作霖在北京组织“安国军政府”,自任大元帅。

  辜鸿铭回国,正赶上出身于胡匪的张作霖得势,日本人本就是站在张作霖的幕后。现在辜鸿铭拿了日本人的荐信,去见这位大元帅。一身长袍马褂,拖着灰白辫子的辜鸿铭,就这么油光闪亮着的一身辜记服饰来到大元帅府上。张作霖见辜鸿铭一身清朝牌号的服饰,也有几分称奇,早得日本人的推荐,大名贯耳,岂知却是这等模样,顿觉大为有趣,劈头就问道:“你能作什么事?”

  辜鸿铭这才见到这位东北王,五短人材,一脸瘦削,唇上浓浓的一层髭须,原也普通,只是此人吊梢眉下的那一对眯缝着的眼睛,却像两把刀子。这位爷才真正可以说是位不折不扣的军事专家,从土匪干到清朝的官儿,直到如今民国的大元帅,全靠手中的枪杆子说话。杀人如下饭的张作霖怎把辜鸿铭这班书生看在眼里。他曾对手下的文官说过:“吾在军中杀人如麻,曾不一瞬,汝辈书生见之,吓欲死矣。”

  辜鸿铭听他如此说法,一言不发,袍袖一拂,转身离去,再不兴作顾问之想。辜鸿铭整日在家中翻阅经籍,接待访客,或者三五学子登门,他也谈兴大发。而大多时候,却坐到院中的那株椿树下,于冬日的积雪中呆上半天,又回到书房去了。

  此时的辜鸿铭更感寂寞,老成凋零,好友梁敦彦已于1924年列名鬼籍。伤心惨目之余,惟日坐书城,翻弄经传,间或吟哦几句弥尔顿的诗句,想想诗人晚年景状,心中寂寞酸楚时时泛起,深陷的眼眶中滚出几滴浊泪,诗句也就嘶哑难以吟出调子了。他是越来越爱看弥尔顿失明后的大诗作了。

  满怀沧桑,心思中华文化的豪情,只有一二古人可语了。

  匆匆一冬已过,次年,民国十七年(1928),南方国民党的北伐已直逼山东山西,战火纷飞,百姓哀鸣,国势不知前程如何?无辜人民正在刀尖上滴血,一帮争地盘、争官做的却视而不见。看来北洋军阀时代要过去了,却注定又有一批新的军事专家们出掌政权。他们会起到良好的作用吗?谁知道,但他们似乎武装得更好,日后的势态证明,这是一帮更为能干的军事专家。绝不是什么政治家。

  这时春天来了,椿树胡同十八号小院里的有名无名的花草又开始破土、发芽,抽出淡黄淡黄的嫩叶儿。那株大椿树经了一冬的风霜雨雪,正带了新抽的嫩芽,精精神神地傲立于春风之中。

  辜鸿铭却突然于三月底染了感冒,开始是头昏目眩,咳嗽连连,请了附近法国医院的医生来看,开了些药,吃下去却不见好转。继之以高烧,头脑里是一片混乱,往事历历。现于梦中,一会儿是英国,一会儿又是槟榔屿故地,一会儿是张之洞府中……扰得他睡卧不宁,梦中时常惊呼:“洋人看不起我们……”

  惊呼中醒来,只有两位女儿珍东、娜娃和碧云霞姑娘陪侍在侧。

  渐渐咳出的痰中杂夹着血丝,遍请京中西医,均诊断为肺炎。这在当时无疑宣布了死刑。医生们竭尽全力,也束手无策。中医也请来了,仍不见起色,眼见人一日一日消瘦下去,最后竟咳出大口大口的血来,辜鸿铭却仍谈笑自若,视生死如儿戏。

  一帮门生时常前来探访,带来日益激烈的战时消息,辜鸿铭强打精神与他们纵谈时局,末了,总一阵喟感:“中国要有真宪法,真共和,真总统,譬若俟河之清……”

  到了四月底,已是汤药不进,水米难下,眼见是气息奄奄了,正当他生病时,张宗昌已内定辜鸿铭为山东大学校长,他也有意前往执掌,可看来是无康复之望了。他常常让两个女儿轮流给他念弥尔顿的诗句……

  1928年4月30日,辜鸿铭强打精神,在时昏时醒中。望着一双女儿,心中无限感伤,对她们说:“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们二人,你们要好自为之啊!”

  然后抚着两女的头良久不语,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他怎放得下待字闺中的爱女?二人早已泣不成声,下午三时四十分,辜鸿铭在迷迷糊糊中哼了句:“名望、地位都不过是泡泡,转瞬即逝……”

  辜鸿铭终于闭上了眼睛,追寻他遥远的梦去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不过是位过客。东西南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现在他累了,哪儿也不去了。辜鸿铬去世后,溥仪特派人致祭,赐谥唐公。他的两位爱女伤心不已,将他的遗体,穿上全套崭新的清朝官服,把他那条发白的辫子夹杂着红丝线,细细编好,盖上棺木,按北京风俗,葬了。为中国文化呼喊一生,大肆鼓吹之后,终于落葬于天朝古都,尘归尘,土归土,融入产生过他辉煌的礼教世界的这方土地中,该是心满意足了吧?

  珍东、娜娃,则投苏州一庙门,落发为尼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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