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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仕在北洋·幕府二十年 第五章 首入帝都(2)


  这日,张之洞总督府上张灯结彩,铺张扬厉,花了无数银两,邀请驻武汉各国领事,大开筵席,并广招军界、学界人士,高奏西方乐曲,杯觥交错,喜气洋洋。这时正逢圣谕令举国传唱爱国歌,辜鸿铭心下大有感触,遂问梁鼎芬:“星海,满街都在唱爱国歌,怎么没有听到人唱爱民歌呢?”

  梁鼎芬知他心有不平,必有妙语,遂怂恿道:“汤生兄何不编他一首?”

  辜鸿铭略一沉思,脱口而出:“我已得四句佳句,想不想听?”

  “当然愿意听了。”

  随即高声吟道:“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

  话音刚落,听者无不色变,还是张香帅充耳不闻,正自津津有味品着一杯美酒。要知,此直接对着老佛爷骂过去的话,可是天大的罪状,谁知他老先生随口即说,香帅也左耳进,右耳出。好一个明主,好一个谋士!

  辜鸿铭早先在《日本邮报》上发表的《尊王篇》中为慈禧太后吹捧,可他是清醒的人,那是骗骗洋鬼子,我民心犹在,士气犹存。心底下,却是腹诽颇多,这只不过是其偶然冒出的一点点而已。

  在创办学校的同时,张之洞还大量派遣留学生,早在1898年,即派一百五十名两湖子弟前往日本学习武备、格致、农、商、工诸艺。他对派遣留学生的热衷,是由于急需洋务人才。而他派留学生的方针则是西洋不如东洋,一则日本近,费用少,易考察;二则日文近于中文,易通晓;三则,日本人已对西书作了处理,便于学习。因此在1898年后近十年间,大量派出湖北学生游学日本,达数千人之多。1903年任两江总督的张之洞选派江南水师学堂毕业生十六人赴美、德学习军事,同年湖北派出八人赴德,四人赴俄,二十四人赴比。

  张之洞对于国外留学生接受新思想,宣传改革、革命的信念,时有所闻,但他却不知道时势变化,在他看来:“留学生,年少无训,惑于邪说,言动嚣张者,固属不少,潜心向学者亦颇不乏人。自应明定章程,加以引导。”

  1903年9月,张之洞上奏清廷,条陈饬筹防范之法,清政府根据他的意见,颁布《约束游学生章程》和《奖励游学生章程》,对妄发议论,刊布干预政治之报章的学生,立即命其停止,如有不从,即命退学。同时又施之以恩惠,对循章守法的学生,赠以举人、进士出身等奖赏,恩威并济,试图以利吸引学生。殊不知,此利禄一途大开,本为冷门的留学。多是一帮困穷或求真知者的途径。一变而为大热门,以出洋为猎官之捷径,当官在中国,好处是太多了,一登官位,手下百姓的钱财是他的自不必说,就是命也是他的,如何不令人眼红?稍有家资者无不纷纷出洋,以期镀金回来,挣个大红顶子,再做个三年清知府,弄到十万雪花银,太诱人了。而一帮真正忧国忧民的学人,却仍热衷于探求救国之路,原非张之洞的势利之心所能诱动的。辜鸿铭对主公此举,大为不满。

  这一日,有大批留学生又要派赴外国,张之洞亲自为他们饯行,酒酣耳热之际,学生们一致请张之洞讲儿句,张之洞也正要告诫他们,欣然说道:“你们到了西洋,要好好努力,认真求学,学得一身本领,将来回到祖国,为国家效命出力,挣个红顶子,做大官,那是很容易的事情。希望诸君勉之,不要信那些异端邪说,闹嚷嚷无所作为。不小心还会坏了诸君的性命。”辜鸿铭听他如此说,大不以为然,私下里对人说:“香帅只知利害,不知是非。是非之论,他听不进去;只有利害呢。他还能接受。”

  此话传到张之洞耳里,张之洞大怒,立即把辜鸿铭叫来,训道:“谁说我只知利害,不知是非?如果我只知利害,岂不早已有万贯家私?所谓利者,在哪里?我讲究的不过公利而已,并非私利。私利不可讲,而公利则不能不讲。”

  辜鸿铭针锋相对地答道:“当初,孔子不言利,然而孔子就讲私利吗?”

  张之洞想方设法为自己辩护,认为公利私利大有区别,公利不可不讲。最后辜鸿铭讥讽道:“《大学》言,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然而小人为了国家讲富强,岂不是说公利吗?香帅诱学子以名利,恐怕遗害不浅。香帅学识丰富,难道没有看过袁枚说的一则故事?”

  张之洞一愣,不知他如何扯到袁枚身上,愕然问:“又与袁枚什么相干?”

  “那也很简单,袁枚的故事不过是说。从前有这么个人,因为无子,终日忧心忡忡,求教于人。别人告诉他,只要能学学禽兽的样,必定会有子女。这人惊讶异常,问是何缘故。那位出主意的告诉他,男女交合,万物化生。此处是只有人欲没有天理的。现在的人年过四十,就有了传宗接代的想法,将天理掺加入人欲当中,不仅欲火不能旺盛,难以尽怀,要怀孕当然难了。而且以人胜天,是造物之大忌。难道不见牛羊犬豕乎!其交合,如神射手一般,一发一中,百发百中,是什么缘故?那是因为禽兽无生子之心,阴阳自然鼓动,行其所不得不行,止其所不得不止,因此其繁殖生育,可以说是势所必然。”张之洞面带窘色,犹有小忿,说:“这又与利害有何关系?”

  “香帅,关系大着了,你这番不断派人出洋留学,诱人以功名利禄,此乃等而下之者,再则诱人以报效祖国,既有谋利谋官之心,又有为国效命之想,岂不是存了传宗接代之心?如此三心二意,岂能学有所成,徒增几个想当官的而已。更何况派出去的留学生,大半是去挣洋功名的,国学根基虚浮,好高夸大,回国之后,妄自尊大,不屑与国内学人同列,未先尝试,即求大用。宁为高等游民,不肯屈就卑职微俸,处处以洋人为规矩,不明国情,趾高气扬,自以为是。在我看来,祸中国者,官僚而外,即留学生。”

  张之洞为之气结语塞,支支吾吾,默默端起茶杯,不再言语。

  日后,辜鸿铭有位老友的孙儿清华毕业后,将赴美国留学,前往他府上拜访,辜鸿铭听说这位后生将赴美学商科,很不赞成,说:“你家乃书香门第,竟允许乃孙出国学做买卖,实为奇耻大辱。”

  随即以四书中一段话,让小伙子译成英文,小伙子随口译来,令辜鸿铭大为感叹:“如此英文水准,学商,太可惜了。”

  辜鸿铭不仅对于留学生不满,而且对于崇洋媚外者也大为不满。固步自封的天朝上国自从洋人打进来后,信心尽丧。同光以后,争以洋气为尚,一登洋地,身价倍高,特别是留洋学生可以授举人、进士,国人更是趋之若鹜。辜鸿铭大作讥讽,说:“想当初范蠡浮海出齐,隐姓埋名,自称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治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大约就是当年华侨。想当日,齐国穷无聊赖之一般官绅,必大开欢迎会,必定还请了招待员,挂国旗,奏军乐,吃大餐,有一番大热闹。可惜太史公纪陶朱公事,未曾将此热闹情形以龙门之笔描写出来,至今犹令人费三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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