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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我和查汝强的家庭生活先是逐步恢复正常。

  日记:〖1955年8月15:汝强对我很好,对我很温存,他原谅了我在反胡风运动中给他带来的痛苦,对我有笑容了。我们要相爱地永远在一起生活,幸福要创造,不能坐享其成。〗〖9月8日,纺织工人歌:我的爱人呀/你努力纺吧/在纺织中表现你的勇敢/晚上我回到家里/拥抱你、吻你/我的爱情像丝一样纯洁/纺吧!/我的爱人。〗我抄写下这首歌词,也表明当时我与查汝强的感情。这个恬静的港湾是属于他和他最爱的家人。

  初秋,单位里组织了一次游颐和园,查汝强租了一条小船,载着我们一家四口划向园内偏远的角落,四周静静地,除了青山绿水,就是这条小船。他将小船停在一个小桥洞旁,他一手拥抱着我的肩,一手给戏水嬉笑的儿子小强、小鸿递过香蕉。他还感叹地说:“这里多静,只有我们四个人。”我真切地感到了他还是爱这个小家的,我也感到幸福,爱情随工作一起恢复了,我很珍惜似将失去而又重新得到的幸福。看他经常加夜班,我为他准备了夜宵,把小家收拾干净,经常还插几枝瓶花。周日,我带着两个孩子洗全家的脏衣服……

  〖1956年8月19日汝强性格的确很温柔,从不发脾气。今天我让他送小强回北海幼儿园,他误了单位送孩子的班车,来电话让我再去送小强,我不肯,他也就笑嘻嘻地接受了我的拒绝,一点也没生气,真是个好人。我和他在一起,说良心话,是很幸福的。〗

  谁知这只也是昙花一现。

  时隔11天,日记中就记下了新的变化:

  〖9月1日上段日记,字迹尚未变色,情况却大变。原来查对我感情的好转是个假象,在我因胡风问题受冲击,我们感情发生裂痕时,投入他感情中的那棵变异的种子发芽了。〗

  〖10月15日难道让我去哀求他回心转意,让我用温情唤醒他?唉,不管了,好则好,不好就算了。把自己全部投入事业中吧,从中吸取力量,吸取幸福。昨天北京日报的《骆驼》诗刊创刊号,发表了我的小诗——《在北海》〗

  1957年初小诗《冬小麦》,在《北京文艺》上发表。当我正热中于诗趣时,突然遭遇无情的批判。

  三、相识冬小麦

  1956年11月18日日部里派我参加了农村工作组下乡调查农民生活一年的变化。

  当我走在广阔的田野上,极目了望,只见皑皑白雪覆盖大地,虽然树枝早已光秃,野花无从寻觅,但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白雪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莹光,奉献着数不清的钻石装点这个世界。

  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片新绿冲破积雪探出头来,直接呼吸着阳光、清风。这是什么?如此高傲,如此勇敢,如此潇洒。看到一位农民,我快步过去问他:“这是什么?”农民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城里的学生吧?这是冬小麦,秋天撒种,冬天出苗,初夏就可收获。”我又问道:“它怎么不怕冻呢?”农民回答:“这怎么说呢?反正它喜欢雪,雪就象它的棉被,捂着它发芽,它禁得住寒冷,所以我们就叫它冬小麦。经冬的小麦比夏种秋收的麦子吃起来筋刀。”真是大开眼界,曾是五谷不分的我,只晓得啃书本的学生,而且是南方人,在长沙家乡从没有听说过有‘冬小麦’啊!我为冬小麦顽强的生命力感动了。我要用它那种拼搏精神重新努力工作,对党对人民做出贡献。在这次农村调查中,我一定要深入了解情况,出色地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我们接触的农民,青年人交谈直率,中年人包括干部,比较沉着,说话时考虑较多。老年人尤其是老太太喜欢絮叨。

  石景山八角村队长锁珍的妈,是个受尽苦难的老婆子,74岁了,满头枯槁的白发,堆积皱纹的脸就像晒干了的橘子皮,双眼也几乎瞎了。我们去访问她,她很高兴,絮絮叨叨诉起苦来:“今年夏天拉稀差点死了,没人管哦,就预备了这口棺材,还是早死了好,眼睛看不见,心里闷得慌。日本时代抓壮丁,抓走了我大儿子,眼看二儿子也要被抓走,急得我瞎了眼。”她边说边坐在炕上搓老玉米粒,不时用嘴啃,她说手没有劲。我说:“您歇会吧,我来搓。”老太太说:“你能呆几天?”我说:“叫您大儿子和儿媳妇过来帮您嘛!”老太太说:“锁珍从早忙到晚,哪有工夫?儿媳人家是工人,不行。”接着就叨叨起她儿媳妇的长短,还说:活得腻烦了。”顺着老太太的眼光,我看了看放在房西头的那口黑棺材,不由心头颤抖一下。瞬间,10年前经过贺兰山夜宿农民家,与猪同住的的那个悲惨景象突然闪现脑海。心情即刻沉重下来,除对老太太说了几句安慰的空话,还能为她做什么呢?领导让我们下乡调查,不就是想发现问题、改善农民生活吗?

  我们在八角村又访问王奶奶,一进门,浓重的煤烟味呛得嗓子发痛,室内可还很冷。王奶奶哭诉了她的工人儿子今年只寄了20元,可社里认为她有大工人儿子,就不补助她,除了四块八的房租收入,就靠一点存粮。今年几分自留地打了150斤麦子,舍不得吃,卖给了国家。问侄子要白薯,给了几块烂的,队会计看她可怜,擅自作主,给了她100斤白薯,她夜夜难眠,上下眼皮都哭肿了,色泽如同鸡冠。

  1957年2月4日春节过后,我们到东郊高碑店乡调查,我们工作组召开了个共青团员会,参加会的20位共青团员有19位异口同声地说:“没有一家不减少收入,社没办好,再加上天灾。”有的团员说:“本来收入就不多,又减少了,哭天抹泪的,骂大街的,动刀子、打干部的都有。”有的团员索性不作声,我们追问他,他就说:“没说的,反正是减少收入了。”只有一个团员司德顺说他家增加收入了。可会后听别的团员说:“他老婆不让他在社里干活,让他进城当工人去。”于是我和小孙去访问他家。

  我俩按邻居的指点去了,我们在院门口问道:“司德顺在家吗?我们是工作组的来看看他。”屋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司德顺不在家。”“他爱人在吗?”“噢……他们不住这院,在东边。”我们疑惑地走到隔壁小院,一只大黄狗凶狠地向我们狂吠,我们只得站在柴门外和东院主人答问。主人说:“司家在西边院。”我们只得再回头朝方才去过的西院望去,有个年轻女人站在院门口了。小孙马上过去问道:“你是司德顺的爱人吧?”年轻女人冷冷地说:“干什么?”“来看看你们。”她不说“请”字,转身就往屋里走。小孙和我也就赖皮似地跟着她进了西院东屋。

  靠东墙,炕占去了半边房,靠北一个长条高桌顶住两头。桌中央有个座钟,钟两旁各放一玻璃匣,匣中各插假花一枝,还堆满杯盘碗盏等。这位大嫂不过20余岁,鸭蛋脸,白净、丰满,大眼、端鼻,鲜红的嘴唇,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穿着不整齐,棉裤膝盖处开了口,棉花一绺绺地挂着,也不补一补。一岁多的孩子躺在炕上,脸上长满了垢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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