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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杨坚虽然经过日夜苦思,还是被安遂迦牵着鼻子走。

  他答应突厥在白道川设立汗庭,听其在明山南麓放牧,允其在恒、代二州狩猎,赐给衣食、车仗、鼓吹,还诏令并州大总管晋王杨广出兵支援沙钵略。

  沙钵略利用隋廷赐给的衣服车仗,把军队化装成汉兵,对追踪到阴山北麓的阿波大军进行突袭。阿波已向隋廷称臣,见到打着隋军旗号穿着汉装的军队自然没有戒备,等到沙钵略全军掩袭过来后发觉已然太迟,难免出现溃败的局面。经过一番努力,让将士明白真相,总算勉强稳住阵脚,但这时草原上又出现了真正的隋军,原来晋王杨广派出上大将军李广达率领一万精骑旋风般席卷过来。惊魂刚定的阿波军队终于渍不成军,四散奔逃。

  从此,阿波、达头、贪汗三股势力合在一起,称西突厥,脱离了隋廷。自此,西方征战不绝,烽火不息。

  开皇七年沙钵略的死亡,使一个严厉惩罚隋廷的计划暂时被搁置起来。接位的叶护可汗就是与长孙晟密盟的处罗侯。

  为了表示对隋室赤胆忠心,叶护可汗首先违俗,不敢把还是年轻漂亮的宇文氏接过来当可贺敦,尽管她改姓杨氏,不称千金公主,被正式册封为大义公主。仅此一端,便见他的心思了。他怎敢施行安遂迦的计谋?当年醉心分裂的处罗侯,当了可汗以后,最痛恨的便是分裂。他所干的第一件事,便是西征阿波可汗。他利用沙钵略的故伎,再次将军队扮成隋军偷袭西突厥的阿波可汗,旗开得胜,生擒阿波,并将他回送长安请隋廷处置。但来不及听到阿波处置的消息,仅当不满两年的大可汗便在另一处与达头交战中饮箭而亡。

  在长安,围绕阿波的处置一事,隋廷朝臣众议纷坛,莫衷一是,或说囚禁,或说枭首,或说显戳以示百姓。杨坚对前番夹击阿波的圣心独断,已知失策。因为一击而失去西突厥,正是后悔不及。这回特地召长孙晟上殿,征询他的看法。

  长孙晟说,突厥内部争夺,于隋无罪,王师不代无罪之国,前番李广达一战而失半个突厥;如今阿波困穷,杀之唯恐契丹、习。奚难以自安,城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

  此时高颎也认为理应存养以示宽大。杨坚颔首称善,采纳了长孙晟、高颎两人的意见。

  开皇九年正月,隋军攻陷了陈国都城建邺,生俘了后主陈叔宝,合并了江南三十州。杨坚统一了全国。

  这年春天,长孙晟再次出长城,来到阴山北麓的草原上。上回他在此地为儿子起了两个名字。一曰行布,一曰恒安。回家后不久,高氏分娩了一个小子。这样便索性将长子命名为行布,次子叫作恒安。然而,曾几何时,杨坚却将他的“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来个倒行逆施,一下子失去达头、阿波和贪汗三个盟友,添个强敌西突厥。这样,长孙晟的行遍长城内外布甘霖于百姓的愿望落空了,为汉人、突厥求“恒安”的理想化成了幻想。

  这回他是作为大隋的特使,带着贵重的礼物,到白道川可汗庭参加新可汗的奠基大典。奠基大典之前,长孙晟还参加了莫何可汗处罗侯的葬礼。按突厥人的习俗,先是遗体的焚化仪式,而后才举行安葬仪式。焚化仪式已在去冬举行,眼前举行的是安葬仪式。

  染干、雍虞闾等一群亲属,骑马在莫何可汗生前所住的牙帐外绕行七圈,然后于帐门下马,跪拜死者像前。他们呜咽痛哭着,同时用短剑划破自己的脸孔,让血泪交迸。接着又挥泪上马,再绕帐七匝,再帐前下马,再次跪拜、痛哭、刺面。如此周而复始进行七度,才算礼毕。然后是长孙晟入帐致祭,祭毕,才把骨灰送往茔中安葬。

  次日上午,举行新可汗奠基大典。突厥王的奠基大典是世上罕见的。新可汗雍虞闾是沙钵略的儿子、处罗侯的侄儿。在豪华簇新的牙帐外,竖立一杆崭新的狼头大纛,平铺一张华丽的毛毯。雍虞问穿着可汗的尊贵服饰,走到毛毯的正中坐下。

  接着,大臣们手拉着毛毯的四个角,把新可汗抬了起来,顺着太阳的方向转了九回,然后放下,群臣跪拜祝贺。接着,又把他扶上马背,用帛带缠绕着他的脖子,两大臣各执一端,将帛带勒紧。雍虞阎艰难地呼吸着,渐渐松开紧接马鞍的手,身体在空中摇着,两旁的贵族连忙用手扶持着,使他不至摔下马来。手执帛带的二大臣仍然时紧时松地勒他的颈项,雍虞阎终于双眼翻白,口吐泡沫,仅存丝丝一息了。

  到此,二大臣才松开帛带,将他扶下马来,让其躺在毯上。雍虞闾昏厥了。因为,只有把新可汗勒得奄奄一息,魂不附体,太阳神才会降临,借他的嘴,预言他能当几年可汗。

  “你能当多久可汗?”

  雍虞闾苏醒之际,诸大臣又齐吼道。

  “一百年。”

  雍虞闾闭眼答道。

  长孙晟默想:人生几何?这小子竟想当百年可汗!

  由于突厥是隋室的藩国,下面仪式便带汉人的色彩。隆重的鼓吹声中,特使长孙晟升帐,雍虞间下跪听宣诏。乐声暂息,长孙晟宣旨:拜雍虞阎为颌伽施多那都蓝可汗;封染于为突利可汗。突利可汗是都蓝可汗辖下的小可汗。

  尔后,长孙晟命随从搬来隋廷给突厥君臣的赐品。赐品全是灭陈时从南朝掠来的旷世珍宝。面对琳琅满B、光灿穹庐的异珍,君臣们自是赞不绝口,感恩拜谢。

  第三天,长孙晟带着校尉高雅贤去探望大义公主。两年前,长孙晟奉使拜处罗侯为可汗时,曾见过她一面。见时,除礼节上的寒暄,别无他话。如今大义公主是新可汗都蓝的后母,按突厥习俗,都蓝可汗可以续娶她为妻。前日葬礼时她又同都蓝可汗一起露了面,这就向国人预告:她将再任可贺敦。可贺敦如中国的皇后,但又不尽然相同,她有更大的权力,可以干预朝政,甚至直接调兵遣将。这个将对战争与和平有重要影响的人物,长孙晟是不能不去拜访的。

  宇文氏穹庐内的布置保持汉民族的风格。四壁悬五彩帏帐,青鸾丹凤飞舞;帐隅设镏金香炉,朱雀玄武喷烟;案上摆昭君出塞之琵琶,寄托幽怨;几间置弘微投地之棋枰,以解烦忧。左侧帐前的围屏上挂着历代书法家的真迹,显示主人对书法的爱好。右侧帐前施一精巧绝伦的屏风。那镶玉缀珠、剔透玲珑的檀香外框流溢着珠光宝气。框内有一代名家毛惠的杰作奔马,还有刘慎的仕女图,而更引人入胜的则是戴安道的《南都赋图》。

  不到三十岁的宇文氏停立屏风前面,望图沉思。这屏风是义父杨坚的赐品,这回由长孙晟送来白道川。《南都赋图》是陈朝的国宝,显然是隋军灭陈的战利品。陈朝同她的故国北周一样在杨坚手下覆灭了)一切珍宝自然落入他人之手。触类联想,无限沧桑之感化作愁云升上了她的眉峰,粉腮上刹时滑下怨雨。她移步坐在就近的一张绳床上,微微地叹息着。有顷,吩咐道:“磨墨伺候!”

  峙帐后转出两个侍婢。捧砚研墨的是玉露,她是当年出塞陪嫁的贴身侍女;润笔的名琼英,她家在灵州,沙钵略首次南征时,突厥征骑踏破了她的家园,附离们把妙龄的琼英拉到篝火旁欲行非礼,危急之际,被随军南下的可贺敦宇文氏搭救了,收为侍女。

  千金公主蘸了一笔,在屏风上龙飞凤舞起来。书云:

  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
  唯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她题完诗,又坐下沉思,时而朝帐外望了一眼,她知道今日长孙晟会来造访:或作为帝使对“大义公主”的省问,或对新的可贺敦的拜会,或作间谍前来观察虚实,或为了……

  “唉!真正是痴心梦想,难道人家心目中还有我千金公主?为何越是不可能的事偏偏越……”她瞧不起自己了。

  “天使驾到!”

  穹庐外的附离忽然禀告。

  公主愣了一下,马上明白现在要同最危险的敌人打交道了。她略微思忖一下,亲手搬动香炉架,把一幅篆书的落款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吩咐道:“有请!”

  “有请天使大人!”琼英传语。

  长孙晟高雅贤随同出迎的侍婢步入穹庐。施礼用茶过后,长孙晟望着屏风上《南都赋图》上边墨迹未干的题咏说:“公主的笔法果然精妙!”

  “初学涂鸦,休要见笑。”

  长孙晟信步走到围屏前面,认真地鉴赏上面一幅幅名家的真迹。这里有王羲之、王献之的蘖行,王恬、王岷、王义之的隶书,还有王玄之、王微之、王淳之的行书。唯独旁边的一幅篆书与众不同,长孙晟的视线终于长时间停留在它的上面。

  “节下喜欢这一幅吗?”

  公主不冷不热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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