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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各报态度大抵是友善的。《吕意·布拉斯》看客的踊跃引起了歌舞迷们的妒嫉。第二天上演,第三幕吕意·布拉斯拾手绢的地方,就有一声嘘啸。第四幕,又有几声。此后第晚,第四幕受攻击的地方便愈来愈多。据演员们说,那是歌舞派的阴谋,想打倒戏剧,好让他们独占戏院。有一次勒梅特尔演完第三幕,指给作者看,侧厅里坐着一个脚色,是他眼看着打嘘的,这人就是《神水》里的一个鼓掌手。到下一台,那人果然又坐在老地方,虽然他的职务只在捧歌舞剧,《吕意·布拉斯》是与他无关的。雨果想看个清楚,演至第三幕时,特地立在正厅里,拾手绢的一场依然适到了逆势。吕意·布拉斯俯下身去的时候,雨果看着那人将一件东西,塞在嘴里,立刻就听见一声尖刻的嘘啸。看见这事的人不止雨果一人。勒梅特尔演这一幕时,对唐·萨吕斯忒有三句话:

  救救人民,不要怕做大事,放胆打下去!
  我们要拆穿阴谋,揭破……

  到这里,他住了口,走到台边上,正眼看着那个鼓掌手,和他面对面,才放声说:

  小人们的面具。

  《吕意· 布拉斯》连演五十天,嘘声每天都有,不过这都在第三和第四幕,其余的戏不受影响。——后来《吕意·布拉斯》重行登台,就再没有听见嘘声,第四幕也每次都是成功的。

  雨果正预备将剧本卖给他当时的出版人隆台尔,另一个书贾,特洛亚,以一家出版公司的名义,要收买他的版权,连同其他著作十一年的出版权,他出价二十万法郎,后来又加了四万法郎,雨果加了两部没有发表过的作品。

  第六十五章 《庇尔格拉夫》

  作品中之一是一本新的诗集,《光与影》。如果我这部书是一部文艺批评,那它就有了颇大的漏洞,我几乎没有谈维克多·雨果先生的抒情作品;但是,我的任务不在评判他的著作,而在叙述。读者早应看出,我在书中不作一句欣赏赞扬之词。这是维克多·雨果先生创作生活的叙述,我应该对关于曾经引起争论,经过变故的作品特别说得详细。文艺活动上的变故多发生在剧场里;这里真正困难所在,也是维克多·雨果先生的评价争执最多的地方。作为抒情诗人,他是第一集短歌起便被群众接受了的;这种胜利每出一集扩大一次;《东方集》、《秋叶集》、《暮色之歌》、《内在声音》、《光与影》、《静观集》都曾有人寻过疵,但这样的人数甚微;其次,批评书的人总不及批评剧本的人力量大;他们没哨子,不能三四人个一声嘘啸划破满堂采声,骇退演员的勇气,破坏观众的情绪,毁坏剧本的面貌;他们无法在故事完结之前,逼人落下幕布;书尽管受攻击、反对、辱骂,依然存在着;恶意的读者不能阻挠善意的记者;激烈的批评常起宣传作用,书受到的攻击愈猛,再版却愈快。

  因此,关于《光与影》、《论莱茵河》等等我都没有什么东西好说。我现在一径就谈《庇尔格拉夫》。这《庇尔格拉夫》的演出是维克多·雨果先生戏剧便作生活的最后一个插曲。

  《庇尔格拉夫》于一八四二年十月写成。十一月二十日拿到法兰西戏院朗诵。这次作者对戏院只能表示感谢。全体演员,经理比洛茨,秘书佛德伊个个热心拥护,毫无二意;但是,在一部分观众中,作者遇着了巨大的抗拒。

  政治问题也夹杂在里面。我前面讲过,从专制传统和革命势力的妥协中产生出来的新兴王朝,在雨果看来,是合法王权过渡到人民主权的有效办法。在理论上他已经是共和主义者,但是他没有反对路易·菲力浦的实际理由。只消专制君主接受进步改革,他同意共和政体的延期实现。他甚至没有参加宪法所允许的反对党。下面的信是一八三三年七月写的,可以说明他当时的思想情况:

  “部长先生,

  我给你写信,不是为我本人,而是为别人,甚至要以说是为你,因为写信告诉一位部长那里有善用权力的机会,就是对部长做出贡献。

  事情很简单,也很容易办。

  日报《一八三〇年的革命》的主笔安东尼·杜莱先生因犯了新闻法,此刻囚在监牢里,还须二十一个月才满期。他被囚在福尔斯。我刚去看过他;我不是夸大,他真正地受到虐待,被剥夺了一切权利,受着和盗贼、苦役犯一样的管制。但是,最难忍受的是,他不能和家人见面。他的家族住在杜埃,有母亲、妻和一个孩子。杜埃有一所监狱。他曾写信给掌玺大臣,要求移转到杜埃去。掌玺大臣把他的请求转到你处,此刻就在你的办公桌子。请允许我为他说一句话。他并不要求宽赦、或者减刑。他只要求让他时时拥抱他七十三岁的老母、年轻的妻和抱病的孩子。我想你不会拒绝。

  至于我本人,部长先生,我此刻不属于任何一个政党。我对所有的政党一视同仁。我对法兰西、对进步,满怀着热爱。有时拥护执政党,有时拥护反对党,这看哪一方的行动有利于国家而定。我说过,我不属于任何政党,我只热烈地希望所有的政党互相谅解。同时,我给政权在手的人一个劝告:对政权已不在手,或尚未在手的人要宽厚相待。

  请你接受我崇高的敬意,部长先生。”

  四个月后,《国王寻乐》被禁,作者曾震怒一时,但不久就恢复了平静状态和宽容收情。一八三上年(《米拉波研究》)他重申前意,说:“在我们的时代,一切意见都可以提;但是贤智之士应该对整个时代抱善意的看法。他应该怀抱希望、信任和期待的态度。他应该尊重理论家的的缓慢,因为思想的发展是不快的;尊重实践家对现实事物的狭窄而有益的执着,没有这种执着,社会便会在层出不穷的尝试中瓦解;尊重热烈的争论,因为从这里边能产生丰富的效果;尊重实利主义,它的精打细算能代替信念,维持事物的联系;尊重执政派,等待他们从黑暗里向光明摸索;尊重反对派,受了他们的鞭策牛方才耕田;尊重中间路线派,由于他们,过渡时期才减少了震撼;尊重极端派,他们刺激了思想——文明的血液——的传播;尊重保守派,是他们保存了残余的根苗;因为他们稳健;尊重青年人,因为他们有耐性;尊重一些人,因为他们正在工作;尊重另一些人,因为他们愿意工作;尊重一切的人,因为个个都要克服困难。”

  四年之后,一八三七年(《内在的呼声》序),他的目标依然未变:“一切党派,我取其正义的方面,不取其恶劣的方面。”一八四〇年(《光与影》序),他为诗人提出同样的理想:“不参加任何一方,不受任何束缚。他的思想和行动完全自由。他对工作的人要以自由地表示亲善,对危害社会的人自由地表示憎恶;对为人效力者表示敬爱,对受苦受难者表示怜悯,遇见欺谎,不问来自何方,他都能自由地加以阻扼;陷入了利害的泥淖的道义原则,他能自由予以拯拔;遇见鳏寡孤独,自由地加以慰问;遇见忠孝义烈,自由地叩头膜拜。他爱人民,而又不恨国王。”

  政权的形式,在他看来,只是次要;他深入事物的本质。他在“社会主义者”一词出现之前就是社会主义者:“如果有一天,他在对十九世纪文明的巨大利益问题,通过报纸和论坛,全世界的智人展开讨论的大会上,他有发言的机会,他只预备在议事日程上表示意见,他将首先要求一点: 用社会问题来代替政治问题。”(《文哲杂论》)序,一八三四年四月)

  但是各政治党派都重视政治问题,而忽略社会问题。即在最进步的人看来,废除死刑、世界和平、义务教育、儿童权、妇女权等都是诗人的梦想。他们也不承认一视同仁的、不偏不依的善意中立。一个人如不做他们的朋友,便是他们的仇敌。那时还占少数的共和党就抱着这种不妥协的偏激的态度,这也是被压迫的少数不得不取的态度。在激战的飞尘中他们观看不清,自从一八二八年(《死囚末日记》)即已成了社会主义者的维克多·雨果,在民主主义上,他比社会主义者还前进。他们观看不清,他们是对自己人开火。《民族报》还停滞在阿尔芒·卡莱尔的政治纲领水平:政治上进步,文学上后退。他憎恨戏剧,只赏识“大朝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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