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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那生番似的性格忽然变成厌世主义,他的幽郁变成绝望;原来是年青姑娘死了。死后她葬在蒙巴利奈斯公墓;拉勃每天到坟上去哭吊,公墓的看守人时常为关门时间已到而不得不驱他出园。

  他写给雨果的信里说道:

  “我刚才走过你的门前,亲爱的朋友,我极想进来,终于止住了诱惑。我刚带一把花到一个坟上去。我已经把我的思想留在这个坟头。你见了我,会以为见了疯子。但是,你知道,我的心如此凄怆难忍,连自己的苦痛也掩藏不住;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但我的遗恨将万世无尽。不久前弃我而去的人,外表虽俗,却有一个灵魂,其秘密只有我一人知道;她天真单纯,甚至不认识自己;我就是她世上的一切,她最热烈的心愿已经达到,她是在我怀抱中咽气的。现在只剩下我孑然一身。”

  一八三〇年一月一日夜里, 拉勃突然身亡。人们说是用药不慎所致。他将贴在面上的膏药敷了过多的安眠药粉。 他死后,人们整理他的遗稿,发现了几个字:“人的苦痛达到了某种程度之后,即可毫无遗憾地处置自己的生命。”

  第四十章 布卢瓦访亲

  苏梅、季洛和埃米尔·台香想办文学杂志,邀维克多·雨果合作。雨果谢绝,因为他手头还有别的工作急待完成。但是,创办费的负担者指明要雨果参加,为作条件,雨果为朋友们帮忙,同意了。由此产生了《法兰西诗神》。但愿他不久看出,这杂志是活不长的。杂志的文艺批评太温和,缺乏革命时代不可少的锋芒和胆量。讨论问题,胆小和缓,不敢正面入手,而旁敲侧击,不作结论。然而,尽管它缺乏勇气,却已把法兰西学院骇坏。苏梅申请入院,院方说,《法兰西诗神》如不停刊,他没有被选的可能。他要求把杂志停出,季洛和台香同意,但是雨果说,别人都走,他一个人继续干。法兰西学院的目的,当然不是为此;如将沙龙式的反对论调变成不可调和的战斗,于它并无好处。苏梅特地找雨果,请求他,帮朋友的忙,不要实行他的主张。《法兰西诗神》因此寿终。

  杂志的出版人,安勃洛士·塔迪欧,想聘一套名人书信选集,请雨果从伏尔泰和赛维涅夫人的书信里挑选一些,加上注释。他接受了,但是不久发现,这种割裂裁剪的工作于他不甚相宜;他放弃了这种工作,只写了一篇论伏尔泰的论文,后来收在《文哲杂论》里。

  这一年奥台恩戏院出演《弗莱修茨》,十分成功。凡被称为浪漫派的人们都来为维伯的音乐热烈喝彩。有一天,雨果和他的夫人等待卖票,在身旁认识一个年青画家。诗人与画家相熟是不费事的。这便是阿季尔·台维列亚,他这天已是第十二次来听维伯的音乐,每次都要求重奏其中的饮酒歌和猎人合唱。

  他问雨果太太有没有手册子。

  “我明天有。”雨果太太说。

  他第二天晚上来赴约,即时提笔画了一幅动人的素描。他不但善画,而且下笔迅速。雨果太太极爱他的速写;他说以后还要给她画些别的。这个画册成了他们友好往还的借口。

  台维列亚有两个徒弟,他的亲弟弟欧仁和路易·贝隆谢先生。三个人出了画室,常来雨果家吃饭,不须雨果邀请。饭菜一般都是简单的,临时添一只炒鸡蛋。在鸡蛋上浇一杯烧酒,用火点着。但是,难处正在这里:时常用掉整匣火柴,人人都来试过,但是,结果烧黑了匙羹,酒里泼满了木灰屑,而火还没有点着。鸡蛋炒熟又冷地,但是哄笑的声音把它重温起来了。

  服季拉路的一对年青夫妇有时去访台维列亚先生;画家就住在乡间圣母堂路,相距不过咫尺。画家的住宅藏在一座花园底里,山林一样的清幽,鸟巢一样的活泼有生气。他和家人住在一起。他的祖母手足矫健,思想与心情的轻快,不亚于孙儿辈,还能做他们的伙伴。画家的母亲可相反,成日懒洋洋,没有睡醒的样子;儿子们两年不见她,有的要上中国去,她依旧坐在她那石榴红大圈手椅中,仿佛从来没有脱过衣服,无论冬夏,永远穿着夹袄和白色棉布夹裙,头上戴着白纱头罩。她唯一的工作是做几件刺绣,人们从来同有见她绣完过一件东西,此外便是吃糖果。

  她有五个孩子,阿季尔、欧仁、在印度的第三子,和两个女儿。小女儿洛尔最受人宠爱,象偶像一般地受着崇拜侍奉。她的姐姐四肢不全,而勤劳操作,尽心竭力地管着家务,不浪费阿季尔挣来的一文钱。画家是一家的支柱,他下笔迅速,所以作品很多。他制了许多精巧的石印图片,每件值一百法郎,他也觉得,自己的才艺如此当商品贱卖,未免可惜;但是想起,自己名声上受点损失,母亲和妹妹物质上得了补偿,也就聊以自慰了。欧仁还年青,不能分担这奉养的重荷。一顶阔边帽子一件革斯第伊式宽大外氅,和一把刺猬似的胡子,宣扬着他独创的作风,这种作风表现在他一八二七年展览的作品:《享利四世的诞生》里,曾使他一举成名。

  没有比这个艺术家的家庭更好客、更有生气、更愉快的人家。不问你什么时候来访,非吃了饭不能走。夏天,花园是你的领土,里面有果子,有碧绿的榛树。冬天上,洛尔坐下来为弹一会钢琴,唱一只她自己编的歌子;谈话很生动,富于青年气;人有了十多个,便跳舞。时间、年岁和死亡已经使这些快乐成了往事。

  欧仁·雨果的疾病留住了雨果将军。因此维克多常见父亲,增加了对他的认识。象太阳下的白霜,儿子心中的怨恨受到慈父的温爱渐渐消失了。他懂得了这些军人的伟大,他们曾使法国的国旗飘扬在欧洲各国的首都。维克多继续憎恨着他们追求个人声威的领导者,却已经能够辩别部下的英雄主义和这领导者的野心。这种政治思想上的进步明显地表现在《献给我父亲》的一首短歌里:

  屈身于暴君之下,你们依然十分高大。
  ……
  啊,法国儿郎,收回你们被篡夺的光荣吧。
  在这许多战绩里,你们只见一把指挥刀,
  他把歌颂的声音都喊哑了,早已够了。
  看硝烟的多寡,便知道巨人的高矮。
  用你们的炮火武装自己,鹰旗何往而不战胜?
  站立在你们的战盾上,谁不见得格外高大?

  几个月后,维克多·雨果歌咏了星形广场上的凯旋门。一八二四年,他出力支持被人挤出政府的夏多布里昂。当初雨果将军对吕哥德将军所作的预言在渐渐变成事实;母亲灌输在孩子思想里的政治意见,在渐渐被挤出成人的头脑。

  雨果将军回布卢瓦时,带去了儿子媳妇来看他老人家的诺言。这一诺言在一八二五年春始得实践。

  他们来的时候却是三个人,因为这其间一个小女儿已经出世,母亲亲自喂奶,所以不能分离。当时最好的交通工具是邮车;但是邮车一直开一波尔多,乘客不管在哪里下车,必须付全程的车费,这对于我们的小家庭来说,是相当重的负担。有人劝维克多找邮局局长。

  局长是先前的学院院士罗吉先生。据说他对学院选院士有着巨大的影响,因此人们取笑,说,他不但管理着书信,同时还管理着文学。

  他和蔼地接见了维克多,立刻允许了他的请求。

  正事办妥,两人闲谈起来。

  “说起来,”局长说,“我敢打赌,你决不知道,由于什么你才得第一次津贴的。你相信是由于你的诗歌,对不对?”

  “否则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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